徐温的惬意被打断,眉头瞬间紧锁,他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沉声斥道:“何事如此惊慌!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徐知诰顾不上行礼,也顾不上父亲的呵斥,他大口喘着粗气,急声道:“父亲!天……天要塌了!”
“孩儿方才得到府衙内线的消息,张颢那厮……”
“他逼迫大王下令,调任父亲您为浙西观察使,持节润州!”
“如今加盖了节度使大印的调令,已送至府衙,马上就要送到我们府上了!”
“哐当!”
一声刺耳无比的脆响,瞬间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与馨香。
徐温手中那只价值连城的秘色瓷茶盏失手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书房之内,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徐知诰脸上的焦急僵住,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那袅袅升起的龙涎香,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冻结,在半空中停滞,然后消散无踪。
碧绿的茶水混着淡青色的破碎瓷片四下飞溅,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烫起了一片红印,他却浑然不觉。
好一个过河拆桥!
好一个卸磨杀驴!
好一个明升暗降的毒计!
徐温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眼前阵阵发黑,瞬间便明白了张颢那阴狠毒辣的心思。
调离广陵,交出兵权,这等于把他这头猛虎的爪牙全部拔掉,再扔进一个早已为他备好的笼子里。
润州,就是他的死地!
“父亲!”
就在此时,徐温的长子徐知训也满脸焦急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显得有些尖锐刺耳。
“张颢那屠夫欺人太甚!他这是要把您往死路上逼啊!”
“您若真的奉诏,舍弃了牙兵,孤身出任外藩,他一定会把弑杀嗣王杨渥的罪名全部推到您身上!”
“届时您远在润州,孤立无援,百口莫辩,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必死无疑啊!父亲,万万不可接令!”
徐知训的话,将徐温从震惊与失神中彻底叫醒。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一向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一片铁青。
双眸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慌什么!”
徐温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威严,让两个焦急万分的儿子瞬间噤声,不敢再言。
他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一眼两个满脸惶恐的儿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越不能乱。
一旦自乱阵脚,那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张颢以为自己赢定了?
未必!
他这个屠夫出身的莽夫,只懂得用刀杀人,却不懂得人心向背,更不懂得何为大势!
徐温在大堂内来回踱步,他紧锁眉头,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将广陵城内所有的人物、势力、派系在心中一一过滤,寻找破局之法。
直接抗命?
不行,那是公然谋反,张颢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率兵围剿,届时军心不稳,必败无疑。
去找那些将领?
他首先想到了贾令威。
旋即摇头,贾令威此人匹夫之勇,头脑简单,只会被张颢当枪使,指望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马军使朱瑾?
此人倒是忠于杨氏,刚则刚矣,却不懂转圜,只会硬碰硬,于事无补,反而会坏了大事。
步军使李承嗣?
那更是张颢一手提拔的影子,找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都不行!
徐温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平日里结交的那些将佐,在真正的生死危局面前,竟无一人可用!
必须找到一个……
一个既有崇高威望,又深谙权谋,还能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是先王旧臣中的代表,是“忠义”和“法理”的象征!
只有请出这面旗帜,才能师出有名,才能压住张颢那把嗜血的屠刀,才能让贾令威、朱瑾那些摇摆不定的将领找到主心骨!
才能让天下人看到,他徐温并非是为了个人私利而与张颢争权,而是为了保全杨氏江山!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从他脑海深处清晰地浮现出来。
扬州司马,严可求!
就是他!
徐温的眼睛瞬间亮了!
严可求此人,虽是自己一手提拔,但向来以“公允”、“持重”自居,在军中和士林中都有着极高的声望,是公认的君子。
更重要的是,他深谙审时度势之道,他比谁都明白,杨吴一旦因为内乱而分崩离析,大家谁都活不成的道理!
他绝不会坐视张颢这个疯子,将整个淮南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请他出山,以他的名义,号召诸将,清君侧,诛国贼!
这便是唯一的生路!
想到这里,徐温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希望火光。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从方才的惶恐不安,变得沉稳而果决。
他转向一直焦急等待的养子徐知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下令。
“知诰,你亲自去一趟,不要带随从,用最快的速度,将严可求,严司马,秘密请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你告诉他。”
“张颢倒行逆施,欲乱先王社稷,屠戮忠良,江南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