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就像莎士比亚。”他揶揄着说。
路明非凝视着远处在风雪中依旧五彩斑斓的教堂和被冰雪覆盖了的圣乔治屠龙雕像,眉毛挑了挑:“开玩笑的,其实我是逃命到俄罗斯的来着,有群国际杀手在追杀我……像莎士比亚和普希金都没用,这时候你最好的祝福是希望我能像圣乔治,那样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活下来。”
随后豪气干云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那杯伏特加闷了大半。
“镜瞳能帮我做到很多事,包括精准操控酒瓶砸碎时瓶颈的受力方向。”零小口啜饮烈酒,火光摇曳着落在她的瞳子里,路明非这才发现零的眼睛真是很漂亮,深邃得像是星空。
两秒钟后他呸呸呸地拉过垃圾桶,往那里面吐了一块指甲盖大的玻璃渣。
“那个,你喜欢狗吗?”路明非想找点话题,这里太安静了,气氛一冷就让人觉得尴尬。
逃避从来都没办法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上一个夏天零在上海的火车站接路明非,那天她打扮得居然有点像是……夏弥的风格。
那种迷惘让路明非想起很多东西,那些无助的、困难的、悲哀的岁月,那些被狂流的涛涛宿命冲刷得不知踪迹的过往。
大概是逃亡的日子里太多的彷徨了,甚至让他忘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他们靠得很近,零用一只手扣着路明非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整个人都半跪在沙发上。
“有人说我说话像普希金,不过我想为什么我不能只是像我自己呢,莎士比亚和普希金都没有我伟大。”
“中国人,我从南边来。”路明非笑了笑。
话还没说完老人又回来了,他哆嗦着手去点烟,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没点燃,路明非把身子探到前座用自己的打火机帮他烘燃了香烟的烟头。
他们一起在散步的时候搭一辆警车漫无目的在莫斯科游荡,走着走着零说前面有个屋子是我的产业,咱们去歇歇脚。
——路明非想到这里又忽然很想骂自己两句,或者给自己一耳光。
小楼里面果然如零所说空无一人,窗外飘着大雪,壁炉的火光映在玻璃上居然莫名其妙让路明非想起圣诞节。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路明非看过去,那些白桦都被剥了皮,林子前面是一间小小的双层独栋住宅,小楼的大门是红色的,每一扇窗玻璃都向外透着朦胧温暖的橙光。
路明非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那枚勋章,银质的,已经微微有些发黑了,但上面的俄文oteЧectВehhАrВonhА还是熠熠生辉,镰刀和锤子交错的图腾则是黄金镶嵌。那东西静静地贴合着最靠近老警察胸腔的位置,随着那颗老迈的心脏跳动而跳动,好像只要他还没有死去,他的祖国就还没有死去似的。
路明非耸了耸肩,“这个天气我躺下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冻死,那样他们就不用追杀我了,只要拿着我已经死掉了的证据回去领赏就行。”
可谁叫他路明非不占理,这会儿皇女殿下要杀要剐也只有悉听尊便。
老警察在路边停了车,朝路明非和零脱帽致意,随后零从钱包里摸出来一张大额钞票塞进警察的帽子里,路明非就抢先一步下车,在零探出踩着高跟靴子的紧绷小腿踩在雪地上之前撑开了巨大的黑伞。
“等雪小一点我们就回去,然后我会帮你找到那条去你想去的地方的路的。”零说,她仰着头去看那些互相碰撞的风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哐当一声零用摔碎了一支伏特加的瓶颈,路明非往旁边缩了缩,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小龙女自己也不是尹志平,她分明就是天山童姥才对好不好!
“橡木塞子被冻结实了,开瓶器开不了。”零给路明非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用钳子在制冰机里夹起球形的冰块丢进杯子里,透明的酒液溅起漂亮的水花。
他见过那双眼睛迷离时候的样子,并不像是很多人想象中那么……魅惑,倒更像是林中迷惘的鹿,仿佛丢失了来路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没有玻璃渣子吧?”路明非虽然胆寒却还是狐疑,零眯了眯眼睛他就义正言辞地拍桌子说“玻璃渣就玻璃渣!零大小姐倒的酒就是喝得胃穿孔我也在所不辞!”
炉子里居然真的烧着火炭,火焰里面用铁架子支起来一口铁锅,锅里散发出诱人的肉香,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后来路明非问她为什么要穿成那样,皇女殿下冷冷地说“我想试试换个风格不行啊”,路明非说我看你第一眼觉得是落魄的流浪猫,莫非今天的小雷娜塔风格是性感小野猫?零就用她那双好看的杏眼瞪他,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一天没跟他说话。
走廊尽头大概是某扇窗户没有关严实,于是风吹过进来,纯银和纯金质地挂在屋顶上的几十几百个风铃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清脆悦耳。
路过高耸的纪念碑和城堡般的巨大建筑的时候警车轰鸣着停下来。老警察看一眼路明非和零,被刀刻了交错深痕似的坚硬的面上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烟盒子,又指了指纪念碑不远处的零售店,推开门在寒潮还没来得及涌进来的时候冲进暴雪中。
路明非点点头,继续喝酒,杯子厚厚的玻璃底被他越举越高,橙色的火光透过来都变得很朦胧了。
火光中他们的影子落在后面的墙壁上,像是夕阳下男孩和女孩将要相拥前的剪影。
温暖的壁炉中正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肉汤这会儿仍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不了不了。”路明非点头哈腰,不知道为什么和零在一起他就觉得缩头缩脑矮了一头,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路明非打了个哆嗦:“吃一点吧,吃一点……”
老警察被逗乐了,隔着后视镜去看后座那个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中国年轻人。
现在的情况在路社长看来就像是小龙女邀请尹志平去酒馆里共度美好春宵,小尹同学心如鹿跳浮想联翩,推门进去狂吃一声玄铁重剑从门后面砸下来,神雕大侠杨过咬牙切齿当场剁了这卑鄙小人的狗头。
这么说来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有一群人忙活个不停,他们点燃每一个壁炉、把每一盏灯都打开,将看上去很有些低调的松木长桌挪到沙发一边,上面的矮木桶里冰着鲟鱼伏特加,还在壁炉里用铁锅为将要到来的主人们准备好了能暖和身子的肉汤。
那团橙色的光火将流淌的火河投影在零的侧脸,她的眼睛里朦胧着薄薄的雾,呼吸匀净而馨香。
“就前面吧,谢谢。”零忽然冲着前面的一片白桦林扬了扬尖尖小小的下巴,用大衣和水貂皮帽子把自己好好武装起来。
她的呼吸是温暖的,两个人的心跳在此刻似乎完全重合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在零的腰上。几秒钟后,零低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