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沙漏里的沙,看似缓慢,却无可挽回地向下流淌。
南山公寓里弥漫着心照不宣临近终点的气氛。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决堤的悲伤。
盛清腕上的那块星空蓝手表,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像一件过时的刑具,失去了它最初的威慑力,只余下一道无形深刻的烙印。傅南屹没有再提,盛清也没有问。
它的消失,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禁锢的正式解除,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无所适从的空荡。
离开的日程被正式提上议程。傅南屹的助理张莫,一个总是西装革履,表情严谨的年轻人,开始频繁出入公寓。他带来厚厚的文件,低声与傅南屹在书房确认每一个细节,语气恭敬却难掩一丝复杂。
他看盛清的眼神,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这座冰山般的老板,终于要结束这漫长而痛苦的自焚了。
新的护照、身份证、一整套无懈可击的全新身份文件,被整齐地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送到了盛清面前。傅南屹没有亲自拿来,而是由张莫转交。
“盛先生,这是您的证件。航班定在下周二上午十点,直飞苏黎世。那边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会有专人接机,协助您安顿。”张莫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商业计划书。
苏黎世。一个遥远、陌生、象征着绝对安全和崭新开始的地方。
盛清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袋,指尖冰凉。他没有打开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张莫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傅总说……如果您对目的地不满意,或者有任何其他要求,可以随时更改。”
“不用了。”盛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疲惫的顺从,“就这里吧。”
哪里都一样。没有傅南屹的地方,哪里都是空的。
张莫离开了。盛清拿着那个纸袋,走到落地窗前。
阳光下,透明的穹顶像一个巨大脆弱的水晶泡泡,折射着斑斓却虚假的光。
那是傅南屹曾经许诺给他的“乐园”,如今却像一座精心建造,无人继承的陵墓。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摸一摸锁骨下方的那个旧齿痕,却发现那里光滑一片。连傅南屹留下的最后一点物理印记,也似乎在日渐好转的身体中淡去了。
真正的离别,原来是这种悄无声息的剥离。
晚餐时,气氛压抑得让人食不下咽。长长的餐桌上,只有银制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傅南屹坐在主位,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喝着红酒,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盛清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几天不见,傅南屹瘦了很多,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但周身那股刻意维持冰冷的平静,却比任何情绪外露都更让人心惊。
他似乎感应到盛清的目光,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盛清的心脏猛地一缩。
傅南屹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太多盛清无法解读、也不敢细究的情绪。
痛苦、眷恋、悔恨、绝望,还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迫自己接受的平静。
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盛清笼罩,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只是一瞬,傅南屹便迅速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对视只是盛清的错觉。
他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依旧,却带着程序化的僵硬。
“航班时间,张莫跟你确认了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公事。
“……嗯。”盛清低下头,盯着盘中精致的食物,味同嚼蜡。
“那边气候和国内不同,行李……”傅南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干涩地说,“……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傅南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酒杯纤细的杯脚,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照顾好自己。”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盛清的心上。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叉子,指节泛白。
他想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