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雩楼坐落在太湖边,由于奠基的时候有意加高了一层,所以整栋楼的地势都比旁家要高,即使坐在一楼,太湖风景也可一览无余。而今日端午,风雩楼客人自是极多,从江湖侠客到文人雅士,只要有些银子的都进了这楼,大概都是冲着上好的地理位置,方便看热闹,可怜店小二是脚不沾地。
连城壁一行人从马车停在门前起,就被楼内楼外无数的人行了注目礼,无垢山庄的人何等修养,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路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直接进入三楼的雅间。
推开雅间的门,环顾四周一番,连城璧转身朝连文温和道:“文叔,阿苏在这里伺候我就行了,你去忙山庄的事吧。”
连文肃然,弯腰抱拳:“是。庄里的人就在雅间外守着,公子有事叫他们便是。”
“知道了。”
目送连文步行离开风雩楼,又借着叫茶点的功夫细心观察了一下庄子里侍从的站位,坐在连文身边一路过来——连大气也不敢出的白苏一屁股坐在雅间上好的红木凳上,终于长舒一口气,趴在桌上,压低嗓子凑进连城璧轻声道:“镇庄之宝总算是走了。”
看着白苏一副终于送走满天神佛的神情,连城璧忍不住笑了,也小声回道:“文叔几时有了这个称号?”
“自然是我取的,”白苏热得拿过连城璧的扇子直扇风,“他哥连武见人好歹还有个笑脸,他倒是将面瘫进行到底,不苟言笑还满身煞气,镇宅效果估计比钟大爷关二爷都好,不叫他‘镇庄之宝’叫什么?”
连城璧从未有在背后道人长短的习惯,于是默默听着白苏的吐槽,淡淡微笑,兼之贴心地递上点心和茶水。
看着他这副好好先生的模样,白苏只觉不是知音,无聊地耸耸肩,拢过一盘点心,直接往窗边走去。
外面的锣鼓声已喧嚣震天。推开窗,太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边则密密麻麻站满了看热闹的行人。五颜六色的龙船已然蓄势待发,龙舟做得极气派,四角枋柱,插遍各色彩旗。船两旁有十六个划手划浆,赤着胳膊,系着各色头巾,握着木桨。中舱的吹鼓手正激情澎湃地敲着鼓喊着号子,蒿师手执长钩立于船头,船上甚至还建有一个小亭子,上面站着一位可爱的小男孩,这便是“龙头太子”了。船尾做工考究,雕刻描画成各种戏文图案,不过白苏认得的却仅有“童子拜观音”和“杨妃春睡”。
连城璧不是很喜欢吵闹的地方,但看见白苏聚精会神的样子,便也走到窗前站定,朝外望去。
不知道是哪位达官贵人的一声令下,河边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把手中的粽子朝湖里扔去,有专人抬过来几大篓子的河蚌﹑泥鳅往湖里倒去,以示放生。
“铿铿铿,”铜锣响亮地连锤三下,早已蓄势待发的七色龙舟同时并进,吆喝的号子此起彼伏,人群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阵喝彩和口哨声。
白苏注意到,湖面上除了比赛的龙舟,还有不少画舫,舫里的人将土罐接连抛入湖中,马上就有人跳下水去争夺这些土罐。
“拿到土罐的人会有赏银。”连城璧解释道。
“画舫的观赏位置应该很好啊,”白苏随口问,“为什么我们不也去定一个?”
“这些画舫通常都是几户人家共用一艘,虽然各自有隔间,但比起在酒楼观看,毕竟有诸多不便。”连城璧侧目看她。
诸多不便?什么不便?白苏一愣,心思一转,拍拍脑袋,对哦,画舫上的情景岸边人都看得见,舫内各家说不定也有交集,那时候她只好乖乖做连公子的小跟班,可不能这么自由地看比赛了。思及此,白苏满意地拍拍连城璧的肩膀,赞扬:“不错不错,有远见,够体贴。”
“咳咳,”连城璧有点窘迫,握拳在嘴边假意咳了几声,继续转身看比赛。
锣声,鼓声,号子声,吆喝声,口哨声,鼓掌声,划水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繁华,明媚的阳光下,白苏站在楼上看着外面的纷纷嚷嚷的欢喜场面,嗅着雄黄艾草混合的气味,感受到这个时代里端午节浓浓的节日气氛,意随心动,陈子龙的诗脱口而出:
“吴天五月水悠悠,极目烟云静不收。
拾翠有人卢女艳,弄潮几部阿童游。
珠帘枕簟芙蓉浦,画桨琴筝笮艋舟。
拟向龙楼窥殿脚,可怜江北海西头。”
这首诗,似乎描写的就是吴地的端午呢。
龙舟赛已经接近尾声,获胜的队伍上台准备接受奖赏,白苏对颁奖仪式向来兴趣乏乏,扭头对连城璧道:“我们去看‘档船’吧。”
档船是姑苏端午一绝,白苏以前从来没看过,这次也不过是恰好在端午节前日里听庄子里的仆人议论,便激起了她的兴趣。
“可是,”连城璧愕然,“我不知道在哪啊?”
“问问就好嘛,外面的侍卫肯定知道,”白苏的脸上泛起期待的神情,“档船很精彩的,你一定也很想看吧。”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看……连城璧张了张嘴,看着那双亮得简直发绿的眸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甚至可以想见,如果他说“不去”,阿苏气得发抖地指着他说“你太无趣了!”的场面。
“那么,便去看看吧。”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