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虫山脉之中的野人部落，并不会因为法赫尔家族的衰退而放弃袭击。丰饶地的安危，今后就要由你来守护了。”

“我必不会让丰饶地受到半点威胁。”雷恩只能正色说道。

如果马洛恩大公爵只让他继承侯爵之位，雷恩还能用“父亲刚死不久，我无心继位”的借口去推脱。可惜大公爵直接搬出守护丰饶地的理由，反而让他无法拒绝——什么，你不想守护丰饶地？那法赫尔家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很好。”马洛恩大公爵沉吟片刻，突然话音一转，“听说你之前在帝都担任守备队司令，受到了皇后陛下的赏识？”

“是的。”雷恩态度很是坦诚，“皇后陛下很看重我对皇室的忠诚。”

“啊，忠诚。”马洛恩大公爵哂笑起来。

法赫尔人当然是忠诚的。不如说，任何被大公爵压制的边境侯爵，都会对皇室抱有极其强烈的忠诚，毕竟皇室扶持是他们突破头顶的玻璃天花板的最优解。

这样想的侯爵太多了，真正能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个呢？实际上，皇室对边境侯爵的态度，不啻于对待街头巷尾的流莺——想要的时候叫过来爽一下，不需要了就直接挥手赶人。

“你的忠诚所换来的回报，就是当了不到两个月的守备队司令，然后灰溜溜地被免职。”马洛恩大公爵对雷恩的印象非常好，因此倒是不介意多启发他去思考这里面的问题，“对皇室忠诚当然是有必要的，但不同形式的忠诚亦有不同的价值。一个在帝都没有任何根基的年轻贵族，最多也只能被大人物们当做刀来使用了，这也是你唯一能发挥价值的地方。”

“自从雷洛·达克罗斯下台之后，帝都守备队司令官的位置空悬至今，想必是皇后陛下专门为你留的。等你家族内部的善后工作结束，帝都又将迎来治安压力最大的选举季，届时必然会召唤你重返帝都，官复原职，本质上也是要继续拿你作刀。”

“这个职位太容易得罪人了。”雷恩面露苦恼之色，“只是正如您所说，皇后陛下需要一把好用的刀，而我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玛格丽娜·丹恩。”马洛恩大公爵评价说道，“丹恩大公爵的长女，从小就是娇生惯养，任性妄为，没有受过太多的宫廷教育。不幸的是，她最后居然还成了帝国皇后。”

“皇帝陛下登基以来，所行之策无不以激进为最。他想要超越他的父亲和祖先，将帝国随心所欲地塑造成他理想之中的模样，却没有想过自己根本不具备施政的威望和手腕。”

“一个幼稚且易怒的皇帝，比帝国历史上的其他所有皇帝，都更需要一个理智且冷静的皇后，在他冲动犯错的时候及时劝谏阻止，可惜玛格丽娜比他还要愚蠢。执政以来，两位陛下大刀阔斧改革公务员体制，对帝都贵族又缺乏制衡手段，甚至连帝国军团都压服不住。”

“之所以打算重用你，也是因为两位陛下的手里，能用的人恐怕并不算多。”

听马洛恩大公爵公然嘲笑皇室，雷恩也是目瞪口呆。震惊了，这话也是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吗？

不好意思，还真可以。

在河湾省这块地界，马洛恩大公爵就是无冕国王。除非公开掀起反抗帝国的叛乱，否则连帝国皇帝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而且他的评价也没有什么问题。皇帝尼洛卡斯的问题就是太幼稚，做事情根本不考虑长远的后果，结果皇后玛格丽娜比他更激进，看看亚马逊协会就知道了。

雷恩当然明白马洛恩大公爵是在告诫自己，那两位陛下并不是什么值得效忠的明君，但他还是苦笑说道：

“侯爵之位必须由皇室批准册封，前往帝都是势在必行的事。若是皇室要委任我任何宫廷职位，我也只有听命遵从而已。”

你是大公爵，您可以随便诽谤皇帝；我连边境侯爵都不是，还等着皇室批准册封呢，我能怎么办？

见他愿意接受告诫，马洛恩大公爵笑着说道：

“记住，不同形式的忠诚亦有不同的价值。只要妥善地权衡利弊，哪怕最后失败也不会败得太惨……”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个人突然钻进了会客厅，却是大公爵的爱女玛珊。

“结束了吗？”她眨着眼睛问道，“父亲，你封雷恩为侯爵了嘛？”

“玛珊。”大公爵无奈说道，“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抱歉，父亲，我忘了。”玛珊吐了吐舌头。

面对直接承认错误的女儿，马洛恩大公爵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我是来找贝莎的。”玛珊朝暗精灵招了招手，后者便翩然起身与众人告辞，随后与玛珊手挽着手离开了，“抱歉，不打扰你们啦。”

看着女儿和暗精灵离开房间，马洛恩大公爵心生疑惑，忽然问雷恩道：

“雷恩，最近帝都兴起的亚马逊协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雷恩淡定地将亚马逊协会的来龙去脉，跟马洛恩大公爵解释了一遍。

公爵仔细且耐心地听完，很快就判断出这是玛格丽娜在走迂回曲线，要通过团结贵族太太和贵族小姐，去影响大部分帝都贵族的决策和态度。

帝都贵族并非铁板一块，且自从首相尼莫顿·达克罗斯过世之后，就没有出现任何能扛起贵族阵营大旗的人物了。哪怕是针对同一个事情，帝都贵族内部往往也会有几十种不同的声音，根本无法达成一致合力。

从贵族太太和贵族小姐这里布局，短期来看确实是一步好棋，但只要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招立刻就会被彻底废掉，长远来看其实是不足为虑的。

想到这里，马洛恩大公爵已经开始考虑，要怎么想方设法让玛珊退出亚马逊协会了。

不对，没必要退。因为这样反而会激发她的逆反心理：你越是反对，越是证明我做对了。

玛格丽娜用的手段相当简单：利用亚马逊人制造议题，通过反复的解构议题和强化认知，让这些贵族太太和贵族小姐相信“自己就是被迫害的亚马逊人的后代”，从而抱团起来和那些皇后指定的“亚马逊之敌”对抗。

很愚蠢的手段，但却异常有效。因为贵族女性无法掌握实权，对家族唯一的作用就是联姻，家族往往不会对其进行精英教育，加上每日又衣食无忧无需为生存思考，多半都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的性格。

见马洛恩大公爵露出沉思神色，雷恩也没有贸然打扰他，更不指望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亚马逊协会跟异鬼类似。没有见识过异鬼的人，往往都会低估小觑异鬼的破坏力。在这种错误认知的基础上，想出来的一切解决方案，都不可能真正起到预想应有的效果。

到头来，还是得靠我。

“天色不早，你们可以休息了。”马洛恩大公爵起身说道，“明天中午，册封仪式将在城堡主厅进行，你自己做好准备。”

“我送您。”雷恩连忙送他离开。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黛雅、艾尔琳娜和欧若拉。

两位精灵都很淡定，毕竟都是死而复生的英雄，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很难有什么东西能真正让她们感兴趣。

黛雅却是个好奇宝宝。如今雷恩不在，便向艾尔琳娜问道：

“公爵刚才提到的亚马逊协会，就是雷恩上次捐款200枚金冠币的那个组织吗？”

“是的。”艾尔琳娜回答说道，“我听贝莎莉娅说过，那个协会最近在解救被家暴的帝都妇女，积极发展她们加入协会，然后免费替她们向护民官进行申诉，要将施暴的丈夫送进大牢里去。”

“这不是好事情吗？”黛雅不解问道，“家暴是不对的，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呀。”

“很显然，亚马逊协会并不是真的想要解救家暴的受害者。”艾尔琳娜淡淡说道，“如果针对的是家暴本身，那么救援对象就没必要专门区分男女，只要分出受害者和加害者就足够了。之所以按照性别来区分，是因为需要专门给帝都妇女这个群体，强化塑造‘我们始终遭到迫害’的刻板印象……”

“就像先祖精灵帝国做的那样。”欧若拉冷不丁地说道。

“是的。”艾尔琳娜沉默良久，眼神里的光泽也逐渐黯淡下来，“就像先祖精灵帝国做的那样。”

作为一个奴隶制的帝国，看着奴隶们长期遭受非人的不公正待遇，先祖精灵的内部难免会冒出许多同情异族和反对奴役的声音。因此帝国会不断收集各种人类奴隶造反起义，人类杀害无辜精灵的负面新闻，反复进行强化式的洗脑宣传，为的就是给大部分的精灵民众，植入“人类就是邪恶不值得同情”的刻板印象。

奴隶造反，都是真的；杀害无辜精灵，也都确有其事。只不过是长期选择性报道一部分的真相，就成功地建立起了先祖精灵普遍与异族奴隶互相对立、无法互相理解沟通的局面——即便地位高贵如艾尔琳娜，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这种极端思想所感染，心甘情愿地沦为了拥护奴隶制的刽子手。

最终将先祖精灵帝国推入了分裂和毁灭的深渊。

“也就是说，皇后陛下其实是坏人。”黛雅顺理成章得出结论，“是她故意在帝都市民之中制造分裂和仇恨！”

“只要雷恩把她干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艾尔琳娜和欧若拉都错愕地看着她。

“我说的不对吗？”黛雅迷茫问道。

“不，你说得对。”艾尔琳娜神情一凛，严肃说道，“雷恩，肯定会干掉她，到时候……都会好起来的。”

天生邪恶的亡灵法师啊，请你把那些比你更加邪恶的家伙……

统统都送去地狱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