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天庭，兜率宫中。
丹香依旧袅袅，八卦炉火静静燃烧，映照着太上老君那张隐隐透出灰败之色的面容。
只见他手持拂尘，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形仿佛与这方天地道韵融为一体，亘古不变。
然而，那抚着拂尘玉柄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在方才，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下界平顶山那两道气息的联系，彻底断绝了。
并非隐匿，也非隔绝，而是噗地一下，彻底熄灭，再无半点痕迹残存世间。
金角、银角......形神俱灭。
预料之中的结局，可当它真正降临的刹那，那童子陨落带来的冲击，依旧狠狠劈在他的道心之上。
他闭上双眼，眼前仿佛浮现出两个童子昔日恭敬侍立、聆听教诲的模样。
又闪过他们下界前那隐含兴奋与期待的眼神......
最终，一切都化作了平顶山上那两团被混沌气息瞬间吞噬、消散的金光。
握着拂尘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细微的颤抖愈发明显。
汹涌的怒意、滔天的杀机，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那无为心境的束缚！
圣人善尸，亦有喜怒！
人教根基，岂容屡次践踏！
那混沌魔猿......当诛！
然而，就在那怒意即将攀升至顶点的刹那。
首阳山巅，本尊那淡漠到极致、仿佛与大道同寂的眼神，无声地浮现在他脑海。
“顺应天时。”
四个字，如同四座太古神山，轰然压下，将他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镇住。
还有那石破天惊的推断，道祖布局！
若真如此，他此刻若含怒出手，干涉劫数，打乱那冥冥中可能的安排......
那便不再是与人教为敌，而是忤逆天道，忤逆道祖！
届时，莫说他这区区一具圣人善尸，便是本尊太清圣人，超脱物外，万劫不磨，恐怕也要承受道祖之怒，牵连无穷因果！
这代价......人教承受不起，玄门承受不起，他太上老君，更承受不起！
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磅礴圣威迅速消散。
紧握拂尘的手，终于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膝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凉。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这空旷寂寥的兜率宫中。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这熟悉的丹房。
最终，落在了角落静卧、看似酣睡实则心神不宁的那头板角青牛身上。
青牛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注视，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抬起硕大的牛头，铜铃大眼中充满了不安与恐惧。
平顶山发生的事情，它虽未亲见，但金角、银角两位师兄气息的骤然消失，以及老爷身上那瞬间腾起又强行压下的恐怖波动，都已说明了一切。
大劫......真的会死！形神俱灭！
太上老君看着青牛那惊惶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湮灭。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缓缓开口：
“牛儿。”
听闻此话，青牛浑身一僵，牛耳竖起。
“下界去吧。”
太上老君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回你的金兜山，应劫。”
此言一出，青牛如遭五雷轰顶！
它猛地站起身，四蹄不安地刨动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哀求！
“老…老爷！”
青牛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前蹄一软，竟是直接跪伏在地，巨大的牛头拼命磕下。
“老爷！求您开恩！求您救救牛儿吧！”
“那…那混沌生灵凶残成性，连金角、银角两位师兄都…都遭了毒手！”
“牛儿这点微末道行，下去岂不是…岂不是送死啊！”
“老爷！牛儿愿永世侍奉老爷座前，为您衔芝拉车，绝无二心！”
“只求老爷莫要赶牛儿下界！求老爷慈悲！”
它声泪俱下，庞大的身躯因恐惧而瑟瑟发抖，再无平日里的憨厚沉稳。
它之前奉老爷法旨，从金兜山归来，本以为躲过了杀劫，正自庆幸，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多久？
竟又要被赶回去！而且是明知道回去必死的情况下！
这其中意味如何，他岂能不知道?
太上老君看着跪地哀求的青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但转瞬便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平静。
他何尝不知这是送死？
可劫数便是劫数。
金角银角已应劫身亡，这西行路上，人教该有的劫难，该付出的代价，一环都不能少。
若青牛避而不出，这缺失的劫运因果，最终还是会以其他形式，反噬到人教根本气运之上，或许届时损失更大。
更何况......道祖默许之下，他人教，已无退路。
唯有舍了这棋子，方能在这盘大棋中，勉强维系住那一线生机。
“唉......”
一声漫长而无奈的叹息，自太上老君口中吐出，仿佛瞬间抽空了他周身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摇头，不再看那苦苦哀求的青牛，只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天数如此，非人力可违。”
“去吧。”
最后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山岳，彻底击碎了青牛所有的希望。
青牛猛地抬头，看着老爷那闭合双眼、仿佛已然入定的模样，一颗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它明白了。
老爷......护不住它了。
不，不是护不住，而是......不能护！
连圣人都选择了妥协，它一头坐骑，又能如何？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与麻木。
它不再哀求，庞大的身躯颤抖着，缓缓从地上站起。
铜铃大的牛眼中，泪水混杂着无尽的悲凉与认命，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它深深地看了一眼座上那仿佛与大道融为一体的老爷，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景象刻入灵魂。
然后，它低下头，发出一声低沉而悲怆的牛哞。
“哞......”
声音在兜率宫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凄凉。
下一刻，青牛周身泛起道道清光，庞大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