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的第三个故事 消失的村庄2(2 / 2)

自古有这几般——“饥不择食、贫不择妻、慌不择路”。我们三个人困在屋里走投无路,正应了后者,惶急之际,只好先把桌子抬到炕上,竖起来撑着墙增加高度,然后借此攀至木梁,又揭开屋瓦上了屋顶。

夜凉如水,我们身上止不住打了个寒战,趴在屋顶居高临下看去,就见屋门已被撞开,几个僵尸般的村民拥了进来,小饭馆里的村妇和那条大黑狗也在其中,正由土炕上往屋顶攀爬。

老齐体如筛糠,抖着手颤声道:“完了完了,没地方逃了,我这么一死,我老婆肯定要改嫁,给我那娃找个后爹,可怜我那细娃,恁地命苦……”

我强作镇定,一边揭起屋瓦向底下的村民乱打,一边说:“老齐你是不是吓蒙了?我嫂子有哮喘常年卧床不起,她倒是想改嫁,问题是谁要她呀?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回去照顾她。”

老齐心知我所言不错,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老弟你别看哥哥窝囊,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都指望我养活,哥哥在家里,那好比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我一没这个家就完了,所以不能死在这儿,咱……咱赶紧从屋顶下去往村外逃吧!”

我看屋子下方雾气弥漫,隐隐约约有许多村民聚集而来,心知跳下去死得更快,但身陷绝境,困在屋顶上也支撑不了几时,心说:“罢了,想不到我是死在此地。”

这时丽莎发现屋顶有一架长梯,就是乡下上房铺草用的那种梯子。我们好比身在茫茫大海,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这村中房屋间距很近,便将梯子伸到邻近的对面屋顶,手足并使,一个接一个从上边爬过去。借助梯子接连爬过几处屋顶。蓦地一抬眼,面前赫然是村中最大的那座房屋,黑沉沉的轮廓在雾中半隐半现。

我心想:这可不妙,再往前已经没有别的房屋了,而那些僵尸般的村民越追越近,无奈只得用梯子下了屋顶。

我们不敢进那座大屋躲藏,心慌脚急,只顾往没人的地方乱走,感觉周围雾蒙蒙的格外空旷。我先前曾来这里看过,依稀记得是片空地,正对着村屋有口古井,井是下水。在风水一说上不能正对屋门,因为这是比较犯忌讳的,会把财气冲掉。这村子虽然不大,但形势布局完全不合常理,若非是那个家家户户都会邪术的“绳村”,又怎会有如此怪异的布置?

我暗骂自己太大意了,早些发现也不至落到这般地步。据闻“绳村”养蛊害人,这整个村子里的人白天躲在家里不出,言谈举止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夜晚则变为僵尸,是不是与养蛊之事有关?看来村中一定发生过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村民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可“绳村”不是早被埋到地底了吗?

我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纷至沓来,一路跟着那两人落荒而走,但四周已被僵尸围住,三转两绕,又到了悬挂铜钟的古井近前。

这次离得更近,看那尊大铜钟正悬挂在井口上方,带有浮雕的石砌井栏,已被磨得十分光滑,显然也是年深岁久。那铜钟里面是个木槌,绑着碗口粗细的绳子垂向井底,井中深不可测。我探身往下一看,有种对黑暗的恐惧沁入内心。

丽莎又惊又怕,急得落下泪来。老齐对她说:“如今哭出大天来也没用,只好下到井里躲一躲了……”说罢拽着丽莎的手便走。

我们三个人此时是逃生不避路,顾不上再多想什么。我嘴里衔住电筒照明,当先攀着绳索溜下井底,老齐和丽莎也急急忙忙跟了下来。

这井中上窄下阔,下方极是深邃,里面黑咕隆咚不见一物,其中有股死鱼般的浓重恶臭,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下行约有二十几米,我们脚底触到实地,才知道这是口枯井,井底似乎是个很大的洞穴,内部潮湿幽暗,用手电筒向四周一照,发现地面上尸骨堆积,我和老齐见状,心中突突直跳,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这时跟在最后的丽莎,也下到了井底的洞穴,由于她没有手电筒,看不到周围的情形,脚下被一团绳子缠住,黑暗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听到声响,把手电筒的光束拨转过来给她照明,却是地上一具枯骨。

地洞里漆黑阴森,丽莎又看到这一地枯骨,如被蛇蝎所蜇,吓得惊呼一声急向后躲,被枯骨绊倒。

我和老齐忙把丽莎扶起来,见她头部黏糊糊的全是鲜血,估计是撞到了石块上,也不知伤得轻重,赶紧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检查。

此时丽莎惊魂稍定,说这不是她的血,只是在地上蹭到的。这井底的洞穴会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尸骨?

我们三人想到这一层,皆是悚然动容,莫非这村中古井里尸骸,都是被村民抛落至此?看这许多枯骨,竟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不像是从高处跌下所致,倒像是让某个怪物吃完吐出来的……

我抬头望向上方,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洞口,头顶更没有任何声响,到处充斥着沉寂死亡的气息。那些僵尸般的村民,也没有继续追下来,似乎只是要把我们逼到这个洞穴里,这个大洞里除了散落的无数枯骨,究竟还有什么存在?

我越想越是不安,寻思此处不宜久留,该看看周围有没有出口可以离开,当即同丽莎和老齐站起身,一步一挪,摸索着寻觅道路。忽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发出,听动静来的也不是一两个人。

我不敢怠慢,急忙举起手电筒循声照去,赫然照到数步开外有个长发遮面的女子,看不清脸上容貌,似乎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只她一个人从后而来,我却觉得像是有好几个人在走动,心知其中定然有些古怪,当即大着胆子喝问:“你是谁?”

地陷

那女人披头散发,手电筒照在她脸上,只能看见漆黑蓬乱的长发,同时听到对方嘴里发出“咕咕嘎嘎”的怪响。

我和老齐、丽莎三人愈发心惊,绳村下的地洞千年不见天日,地上到处都是死人骨头,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子,肯定不是被村民扔进古井的幸存者。另外她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妖邪之气,与我们先前见过的村民、黑狗、老鼠完全相同,也许那些僵尸般的村民,正是把途经此地的行人,扔到古井里让这个女人吃掉。

我以前听说过一些有关“绳村”的传闻,此后也特意打听了这方面的事,加上那段亲身经历,事后也不难推测出遭遇到了什么情况。估计我们三人那时在雾中迷路,无意中进到了早已消失多年的“绳村”。

这个村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村中代代流传着养蛊害人的风俗,好比是左邻右舍都在养蛊,唯独你家不养,那么迟早要遭不测。为了不受其害,被逼无奈也只得跟着养蛊。然而养蛊者若不以此害人,蛊会反噬其主,所以凡是不知情的外人经过村子,不论贫富善恶,都会被村民坏掉性命。

久而久之,村民们不再从事耕种田地,只通过放蛊害死过往客商,谋取财货为生。至于“绳村”里结绳祭拜的根源,则来自村中这口枯井下的地洞。相传上古时有伏羲、女娲两位神祇,皆是人首蛇身,女娲炼石补天、捏土造人,伏羲参透阴阳画出八卦。也有人认为八卦是古人根据蜘蛛结网画出的图案,结绳即是结网,结绳祭拜的风俗,实际上是拜蜘蛛神。绳村地下有个大洞,年代比这个村子还要古老无数倍,祖辈遗训不准任何人接近地洞,村民谨守祖训,谁也不敢到那地洞里去,只按时扔下活物献祭。

据说“绳村”的村长,向来由最大一族的家主担当,最后一任村长是个女子,她为了服众竟冒险触犯禁忌,偷着在地洞里埋下一口大瓮,里面装有千余怪虫,妄图借着洞中积郁的阴气养出邪蛊。经过一年之后,她下到洞里取蛊,不料却遭瓮中之蛊反噬,从此再没出来,变成了一个躲在地洞里昼伏夜动的怪物。满村人畜尽受其害,犹如落在网里受其控制的傀儡,因此看上去都长得一样。村民们白天不能离开家门半步,夜里才能在村中活动,把往来之人扔到井中,供那怪物活生生地吃掉。这整个村子就像一张大网,一切都有充满怨念的丝线连接,洞中那怪物则是结网的恶魔,潜伏在黑暗处等待着吞噬落网之人。

我们在村口见到的还魂纸,是“绳村”小饭馆老板娘的孩子夭折,放置在村口招小鬼的东西。这孩子死的时候,村民还没被地洞里的怪物控制,所以每天夜里小鬼都要回家。此后其母变成了走尸般的傀儡,再也没人将还魂纸烧化,致使它许多年来一直无法投胎托生。

这些情况都是我事后推想,当时却完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在地洞里赫然见到一个黑发遮面的女子,还当是撞见鬼了,情知不妙,脑子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脚底下抹油——赶紧开溜。可慌乱中看不清路,跟其余两人撞在了一起,扑作一团滚倒在地。

我骂了一声,刚刚站起身形,忽觉眼前黑影一晃,原来那女子已经跟了过来。我一时血往上涌,想起手中还握着甩棍,便狠狠照对方被长发遮盖的脸上打去。可从侧面的黑暗中伸出两只手来,把我的腕子紧紧攥住,跟着另一条臂膀一麻,也被一只大手揪住,骨头像是要被捏断了,疼得我眼前一阵发黑,电筒和短棍全都掉落在地。

手电筒掉在地上,却没有熄灭,光束斜刺里照上来,我才发现那女子身上有四只手臂、四条大腿,都比普通人长出一倍有余。此时她三只手将我揪住不放,另一只手按住了摔倒在地的丽莎。

我看一旁的老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又苦于挣脱不开无法反抗,绝望之余只好闭目等死。老齐平时胆小怯懦,却是出于生活所迫,凡事谨小慎微,也只是为了保住饭碗,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他一人养活,毕竟他这岁数,倘若下岗或出了什么意外,不可能再从头来过。这时他见到我和丽莎面临绝境,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跑到那女子背后,发声喊将其拦腰抱住。

不料那长发遮面的女子,脑袋忽然转过一百八十度,与身后的老齐脸对着脸,满头黑发拨在两旁,露出生有六只阴森绿眼的怪脸,张开黑洞洞的大嘴,当面一口咬来。

老齐骇得呆了,让那蜘蛛女一口咬在脸颊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咕嘟、咕嘟”往外冒血,疼得老齐哇哇乱叫。

那怪物见了鲜血更为饥渴,伸手去抓老齐。我趁机挣脱出来,推开丽莎,揪住那怪物的长发舍命向后扯动,手边触到一条从井上垂下来的长绳,可能是这蜘蛛女般的怪物深夜里拽动绳索,使井口的铜钟发出鸣响,催促村民把活人扔进洞中。

我在那个时候也是急红了眼,顺手拽过绳子绕到那女子脖颈上。对方被粗绳缠住,四只手都想解开绳子,但那绳子缠死了,越挣扎缠得越紧,一时顾不上身边的三个活人了。

我们三人个个面如土色,捡起落在地上的手电筒,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避。就听高处轰鸣声不绝,那怪物用力过大,扯断了绳索,使悬在井口的铜钟掉落下来,将其迎头砸个正着,整个身子都被铜钟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几条胳膊伸在外面,兀自抽搐不绝。

我们在不远处用手电筒照到这一幕,皆是骇然欲死,耳朵似乎也被铜钟落在洞底的巨响震坏了,脑袋里嗡鸣回荡不止,遍体麻酥。也许是这尊千年青铜钟,砸落在地洞里造成声波反复激荡,震裂了地脉的缘故,地面从中裂开,整个村子同时陷进地底。

这村子几乎是整体沉进了地洞,四周烟尘陡起,房舍多有损毁,那些没被压住的村民和恶狗,失魂落魄地走尸般到处徘徊,对眼前之事视若无睹。

我们在洞底未受损伤。我心知再不抓紧时机逃命,就要跟这村子一同被活埋了,也顾不上身上伤痛,同那两人蹬着屋顶爬上地面。

蜘蛛女

不料那长发遮面的女子,脑袋忽然转过一百八十度,与身后的老齐脸对着脸,满头黑发拨在两旁,露出生有六只阴森绿眼的怪脸,张开黑洞洞的大嘴,当面一口咬来。

好在还记得方位,在大雾中逃了一阵,已离停车的位置不远,感觉身后大地发出震颤,开裂处在缓缓合拢。民间自古有“地缩、地长”之说,比如一条山脉上有三座山峰,当中那座因地裂下陷,两旁的山峰接在了一起,谓之地陷;地长是指两座相邻的山峰,当中突然冒出一座大山,将两峰隔断。

按照迷信的说法,地缩主凶,地长主吉,实则皆为地质变动现象。这个村子陷落地底,大概也属于地缩之灾。所幸车子停在村外,没有跟着村子一同被埋,我们三人死里逃生,开上车只顾往前行,忽觉眼前雾气尽散,天色暗淡。停下车子举头一看,才觉得此刻并非深夜,日食的过程仍在持续,只不过挡住太阳的月球黑影已开始消退。日光很快驱散了地上的黑暗,时间才过了几分钟而已。公路也就在不远的地方,那个村子却没留下半点儿踪迹。

老齐捂着脸上流血的伤口,目瞪口呆地望着车外。我和丽莎也茫然不知所措,恍若隔世一般。末日般的日食景象让我有种错觉,日轮犹如前生出一个黑洞,某些无比巨大的神或魔,透过那黑洞窥探着人间,转眼间又一切平复如初。

恐怕谁也解释不了我们之前的遭遇,那个被恶魔占据的“绳村”,早在几十年前就因地陷被埋,我们今时今日,怎么可能还会见到那个村子,并在村中过夜遇险?是进入了被扭曲的时间隧道,直接经历了村子陷入地底的过程?还是那村中冤魂不散,化为厉鬼作祟,所见一切皆是近似海市蜃楼般的噩梦?这些事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我只知道这次不可思议的恐怖经历,很可能与当天发生的日食有关。

我在药铺古屋中给众人说了这段故事,看来效果还是不错,时值深夜,屋外又下着大雨,更加衬托了诡异气氛,足以使听者动容,闻者心惊,拿臭鱼的话来形容——够十五个人回味半个月的。

不过陆雅楠似乎特别喜欢刨根问底,总是追问:后来怎样?那村子里的铜钟是哪儿来的?地洞里的女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又是如何把整个村子的人和家畜,都变成行尸的?丽莎和老齐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说:“这位同学,作为故事的讲述者,如果周围听众不愿意追问后来怎样,我讲起来实在提不起兴致,可你这么死心眼儿地问个没完,那我也无从解释。一个充满悬念的故事,必然留有让人回味想象的广阔空间,都说透了还有什么意思?你问老齐和丽莎这两个人,可以告诉你。在我们回去之后,老齐治好了伤,可脸上留下很大一块伤疤,丽莎因受惊过度,也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我们至今还保持着联系。只是不久之后,丽莎调动到深圳工作,我跟她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没办法进一步发展关系。而我也不敢再开黑出租跑活儿了。这些家常事不咸不淡,又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那绳村里的邪法妖术,我是完全不懂。我要懂我早就跟着练了,还用得着混社会吗?我只是作为一个亲历者,从我个人角度出发,给大伙讲述日食那天的遭遇,却没有能看透一切的佛眼,再多说只能跟臭鱼一样胡编了。”

臭鱼在旁表示不满:“人家同学只是好奇而已,随便问几句就招出你这么多话来,而且你怎么又拿我说事?我看你这段故事才是为了耸人听闻,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出来的。”

我说:“爱信不信,反正刚才是你们非让我讲的。”

阿豪说:“绳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个村子确实因为地陷而消失了,此外还有关键的一点,你们可能都不清楚。”

我说:“绳村的传闻很多,我听到的也是有限,阿豪你莫非还知道些什么?”

阿豪说:“绳村虽然地处旷野,但那一带属于门岭余脉,门岭深山的怪事最多。以前有不少进山的调查团和考古队,进去后都再也没出来。日食那一瞬间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我相信你们是在日食过程中,误入了消失前夜的绳村,如果当时没逃出来,那就与绳村里的村民一同被活埋在地下了,也当真命大得可以。”

我听了阿豪这番话,隐隐觉得不安,心说:“我们这几个人此时途经门岭,被暴雨困在一座古屋里,可别碰上什么要命的东西才好。”

这时臭鱼又在没话找话,撺掇雅楠也讲个段子。

陆雅楠说:“藤明月是江南名门望族之后,她家祖辈留下来的奇闻轶事极多,强过你们三人的段子十倍,何不请她给咱们说个故事?”

臭鱼和阿豪连连称好,我却觉得陆雅楠这话带刺儿,就你们是阳春白雪,我们弟兄全是下里巴人?

藤明月倒也大方,说:“好吧,我讲一则藤家祖辈在明末乱世的奇遇,同样与门岭有关……”

我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不想去听藤明月讲的故事,只是坐在那闭目假寐,但屋内众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一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