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宝的就全跟上了,不是三就是四,稍微稳点的就跟着押大拐,一二上一个人都没有。涂四心里说:你们这就算倒霉到家了,那可不怨我,要这么来,不用七天了,有三天这钱就赚回来了。
涂四说:“怎么样?要注齐了,各位请手离案啊!”
赌客说:“哎,得嘞!您揭吧!”
涂四说:“唱吧!”
小宝官说:“免三去四不要二,来一。”说完了一掀宝盒,“啪”来一二,他做的就是二!憋宝的一看,完了,黑了!这倒霉劲儿的,好不容易跟他一回结果还跟黑了!
黄珏往前一探脖子,也是一愣神儿。
黄珏说:“这是不是黑了?”
涂四哈哈一乐,心里说:你小子也黑一回吧。
涂四说:“哈哈,是!黑了!”
黄珏说:“那我这五十五两银子……”
“哗啦!”小宝官把这银子往笸箩里一扒拉。
小宝官说:“大爷,对不住。这把您没中,您这钱就算赏给我们了。”
“黄珏心说:我连中了七八天了,今儿这回黑了。
“哎,好!”他确实心有不甘,“我,我这,我应该红啊,这怎么回事?千儿啊!”
马小千说:“哎,客爷。”
黄珏说:“走!”
每天都是兴高采烈,今儿一看黑了,黄珏心里“咯噔”一下就堵上了。马小千一看这位真可以,说了输赢一把,天天一把赢了走,今儿输了也走,有点意思。
马小千说:“黄大爷,咱走啊?”
黄珏说:“走!”
回到东院,黄珏往这儿一坐,拿着一碗水坐那儿边喝边喘气。
马小千旁边站着,心想:我看你干什么。
黄珏说:“加菜!”
马小千说:“哎?还加菜?您这输了还加菜?”
黄珏说:“加菜!今儿不加十五两的了。”
马小千说:“是,那咱们少拿点儿?”
黄珏说:“拿三十两!买两桌!你一桌我一桌。”
马小千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十两银子加菜,买两桌一人吃一桌。
马小千说:“干吗您?”
黄珏说:“干吗?我痛快!该我黑一回了。哪儿的规定我回回都红啊?加菜,甭废话!”黄珏明显就有点怄气。
马小千说:“行了,您说加就加!”
黄珏拿出三十两来给马小千,今天真好,额外加菜那赚得更多了。马小千一琢磨,我这旱涝保收啊,赢钱我赚七八两,输钱我捞了十多两!我这可来着了!我得当亲爸爸一样供着这位爷!
转天早上黄珏又到宝局子去,刚走到门口,马老二“嗯哼”这么一咳嗽,里边又得了信号了。也不管谁押谁没押,“吧唧”就把这宝盒给掀了。黄珏一进来,还是押大拐,黑了!第三天来,又黑了!连着黑五天。他赢的这些钱慢慢就输回去了。
黄珏家财万贯,他并不在乎这钱,但是琢磨这事。要红就红七八天,要黑也连着黑五六天。我这黑在哪儿了呢?黄珏可不傻,他又加了菜喝了酒,自个儿坐这儿琢磨:这毛病可能就出在这咳嗽上了。我红那几天,没一个跟这门口咳嗽的。可我黑那几天,马老二每天在门口一瞅见我就“嗯哼”咳嗽。他别再是个眼线吧?我先治治他这咳嗽。他把这事一想明白,就打定主意了。这地方不规矩,那黄大爷就对不起你了!黄珏一向是轻佻纵酒,放浪形骸,这样的性格哪能吃这亏,而且他又有武艺。他就下了决心:好!跟我来这个!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当夜晚间,黄珏一个人喝闷酒喝了一宿,他酒量可真不小,一宿愣没喝躺下。转天天刚亮就出门了。他没拿长条包袱里的宝剑,只是随手带了把短柄的匕首,把这匕首刀往靴子里一塞,晃晃悠悠满身的酒气,也没带马小千,自个儿从院里就溜达出来了。等马小千到他屋里一看,满屋子酒气,但是人走屋空踪迹不见,他心里正奇怪,黄珏已经走到西花院门这儿了,马中正靠着门这儿待着。马老二已经不冲盹儿了,连着早起五六天了,生物钟已经调节过来了,精神百倍。他现在每天完事来一回笼觉。因为这位黄大爷押一宝就走,每天都这样,所以马中咳嗽完了就没别的事了,回去接着睡觉。
马老二这会儿正精神,他拿鼻子一闻,好冲的酒气!心想:谁大早上喝成这样?拿眼一瞧,正看见黄珏走到跟前。这马老二一掉脸儿,往下一哈腰就要咳嗽。黄珏的身法可不慢,别看喝多了,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本身最擅长跳快如疾风的舞蹈,所以脚底下一点声儿都没有,一晃腰,肩膀一动就到马老二跟前了。马老二正转过来一低头,黄珏也对得起他这手艺,扣住马老二脖颈子往起一提,抬腿拿膝盖一顶他的前胸,就把他给窝在这儿了。
黄珏往靴子里边儿一伸手,把匕首抽出来了。拿刀尖儿往马老二脖子上一担。黄珏说:“马老二,别动!”
马中也不是老实的主儿,开宝局子的也没有省油的灯,也是抓土能咽,站着能打,躺着能挨。马中在虎丘一带也有名有号算是个人物,他没挨过这个。今儿让黄珏把他脖子一攥,咳嗽也咳嗽不出来了,膝盖一顶他的前胸,是上气上不来,下气下不去。
马中说:“哎哟!我说黄大爷,怎么意思?”马老二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明晃晃亮堂堂的这把匕首在脖颈子这儿一抹,刀刃都吃进肉皮里去了。
黄珏说:“马老二,动!你再咳嗽!咳嗽!咳嗽出来我要你的命!”黄珏一说话一阵阵的酒气熏人。这把刀架在脖子上,可把马中吓坏了。别看在虎丘马家哥儿俩这么大的人物,也算是地头蛇了,按说刀架脖子不能含糊。可没辙这位拿刀的喝多了,这要是酒劲儿往上一涌,手腕子一哆嗦,命可就没了!马中是真吓坏了,他就觉得裤裆底下一热,吓尿了裤子了,顺着裤腿滴滴答答往下淌。黄珏一看这个腻歪,心说:早知道你这么孬,我就不吓唬你了。他把刀往靴子里一插,一松手放开了马老二。这马老二顺着门就萎在那儿了,吓尿了裤子,张着大嘴倒着气儿,那还咳嗽什么劲儿?就剩喘了。黄珏一看,这回行了!今儿我又红了,迈步就进了宝局子。
平常进这宝局子,黄珏这屋瞅那屋瞧,东张西望的。今天也不瞧了,直接就奔这大宝案了。两步走到跟前,拿胳膊肘一分两边的人,旁边这俩就被扒拉出去了。黄珏一挺胸来到宝案跟前,把涂四吓了一跳。涂四拿手按着宝案子,一岔眼神儿,心说:马老二干吗去了?看见黄珏来了怎么没咳嗽啊?这宝做的几啊?这宝要三或者四那就完了,他一押大拐又把四十五两银子拿走了,心想着,说话的音儿都变了。
涂四说:“哟!黄大爷!您来啦!”
黄珏说:“那手抬起来!注齐了吗?”
还没等涂四问,黄珏先问了。押宝的赌客不知怎么回事,心说:你管得着吗?你也不是占宝案的,你问个什么劲儿啊!但是大伙儿一瞅黄珏今天这劲头就都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天天在宝局子里头混,都是这里边儿的虫子,没吃过豆面也见过豆虫啊!
黄珏眉毛挑着,眼珠子瞪着,满身的酒气。这两天门口马老二当眼,大伙儿都明白,到这儿就黑!看来这大头明白过来了,砸场子来了!大伙儿一看别言语了,都往旁边儿靠。
赌客说:“齐了齐了,黄大爷您来吧!”
黄珏说:“都齐了?四爷!”
涂四说:“哎,黄大爷。”
黄珏说:“押固顶行吗?”
涂四说:“当然行啦!”
黄珏说:“押一赔三,押什么赔什么。”
涂四说:“瞧您说的,押银子赔银子啊,不含糊!您多余这么一问哪!您别看您黑了几天了。红的那几天,哪天没让您把钱拿走啊?”
黄珏说:“那就行了!”
黄珏一抬腿,把脚就踩宝案子上,接着一伸手就把匕首亮出来了。这一亮刀,涂四后脖颈子那根黑毛直哆嗦!涂四一看黄珏醉醺醺的,这是要干什么呀,看来借着酒劲儿要跟我动刀!可他没动手我不能先动手,涂四伸手往这宝案子底下就划拉。宝案子是四指宽的柏木板,柏木板下有沟,沟上担着一把斧子,磨得飞快。涂四称手的兵刃就是这把檀木把儿的斧子,就在这宝案子底下担着。有上这儿来捣乱的,行话叫跳宝的,不废话就是斧子招呼!
黄珏这一亮刀,涂四后脖颈子上这毛动,脸上可没动,但手就往宝案子底下出溜。
涂四说:“黄大爷,亮刀干什么呀?”
黄珏说:“亮刀?押一宝啊!”
黄珏把这匕首往案子上一剁,就开始挽自个儿的裤腿。把裤腿挽上去之后,一伸手又把刀给拿起来了。他反手一掐自己这大腿肚子,就把刀刃贴自己这腿肚子上了,所有人眼瞅着这刀一点一点往肉里送。扎进去有二分多,接着往外一提,这腕子往回一撮,连皮带肉鲜血淋漓。黄珏从自个儿腿肚子上硬生生割起一块肉来。他腕子往上一扬,这把匕首刀带着肉直挺挺就剁在三上了。
宝局子里连押宝的带占宝的都吓坏了,“扑通扑通”坐地上好几个,从来见过这么玩的!黄珏的腿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确实够豪横的。
黄珏说:“押了,三固顶。押一块肉。涂四爷,我姓黄的手头也没准,这块肉要过秤得有四两,咱就算三两。我要押中了呢,顺你这腿上也割这么三块九两肉。你要还嫌吃亏我再让你点,你算八两,你割半斤就成。”
宋时还是十六两为一斤,八两是半斤。
黄珏说:“押中了你赔我半斤肉。可我要是没押中,又黑了!我再接着割肉,今天我姓黄的血流干了死在你这儿。不算你不对!可我要中一把,过秤差我一厘肉,今天咱可要出人命!”
涂四说:“明白,明白!好!黄大爷!姓涂的我赞成你,今天割肉跳宝啊!”
他拿眼一瞧,这宝案子上刚才有人搁了点钱,想往回拿是不行了,可又舍不得,只能远远地看着宝案子上的钱哆嗦。三固顶上滴滴答答淌着血,匕首插着这块肉把这白布整个都给洇红了。涂四一咬牙,拿眼一瞪坐在地上这几个小宝官,心里说:窝囊废!
涂四说:“起来,起来,起来!没用的东西!”紧接着他用眼角一瞥这宝盒,用眼神询问这宝做的是几,这宝官瞅着涂四俩眼都凝了!完全吓傻了,都忘了做的几了!涂四心里恨的不行,也没有办法。
涂四说:“简直废物!唱!”
小宝官说:“哎!免三……”
涂四一听还行,还没傻透,还知道“免三”!三上有块肉啊!真割半斤肉让我赔可受不了。
涂四说:“好!明白事!小子!照这样往下唱!”
小宝官说:“免三去二不要一,别来四!”
黄珏说:“哎!我不玩儿了啊!干吗呀这是?”
涂四说:“他妈我这宝盒是空的?躲开了我这儿吧!”说着话涂四“啪”一声,抡圆了给这小宝官一大嘴巴。小宝官原地转一圈儿,“扑通”又摔地上了,吓蒙了。
涂四说:“姓黄的,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宝咱们瞧!”
涂四一伸手,就把宝盒开了。大伙儿往前挤着看。黄珏今天自个儿没看,平常他自个儿看,今儿他放这缝儿。
黄珏说:“哪位带着眼哪?替我瞅一眼。几呀?”
一赌客说:“黄大爷,‘山’!”这人舌头都大了,吓成这样就别管闲事了。黄珏一听,哈哈大笑。
黄珏说:“好!该着我不死!姓涂的,没想到闯三闯上了。没别的,割肉吧!找个识数认字的,拿秤去,替我称称涂四爷割下来这块肉够不够半斤。马小千来没来?马小千!”
马小千从东院追过来,进门一看可坏了,这回砸了!刚加了十来天的菜算到头了。这黄大爷喝多了,跑这儿来跳宝割肉了!
马小千心说:您可不知道我们这掌柜的有多大能耐啊!您以为凭您一个人,就能把我们这宝局子挑了?甭说涂四跟马老二有多狠!就是他们两人都不行。我们掌柜的要来,您十二个捆一捆也不是个儿呀!那才真叫吃人肉喝人血,要人命的主儿。你敢跟他斗?知道您黄大爷有两下子,可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你就靠你这刀,你哪闹得过他们啊?今天您哪,应了那句话,叫九死一生啊!
马小千站后边儿哆嗦,黄珏到处找他。
黄珏说:“千儿啊!马小千呢?”
马小千说:“哎!在,在呢!”
黄珏说:“今儿个额外加菜,这肉别糟践啊,来滑溜的吧!这丝儿切细点儿。”
他这么一卖狂,涂四牙咬得咯咯响,心说:好啊!姓黄的,看来今天这顿打,是轻不了啊!
涂四说:“伙计们!”
小宝官应道:“四爷!”
涂四说:“该赔的赔,该搂的搂,除了案上这块肉别动,剩下的先给人清咯!”
宝案都整利索了,就这把匕首没动,谁也不敢动。账都弄完了,涂四瞧了一眼周围这些押宝的,说:“各位,该赔的赔,该搂的搂,咱们可就清了。对不住各位!今儿咱们宝局子关张盘点,各位请便吧!”
涂四的意思是把所有闲杂人等全清场,这里边要动手收拾黄珏了。众赌客一看别跟这儿凑热闹了,小心溅一身血可就犯不上了。没多大会儿工夫,这押宝的众人就全跑了。挺大一间屋子里边儿就剩下宝局子的伙计、马小千、涂四还有黄珏。
涂四暗中吩咐一小伙计,说:“去,赶紧去请大爷来。”
所谓大爷就是这间西环客栈的掌柜,姓马叫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