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香邻没想到,值此生死关头罗大舌头竟会冒出这种消极念头,可又不能就此抛下他不管,只好上前劝说了几句,对方却充耳不闻。
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要是犯起浑来,讲什么道理全都没用,就说:“别他娘装死挺尸了,如果这回能够侥幸生还,老子就带你们下馆子去。”
罗大舌头一听这话,忍不住睁开眼问道:“下馆子……吃什么?”
司马灰说:“咱们前些年在缅甸山区作战,回来就钻热窑改造思想,然后又跟考古队进了罗布泊荒漠,有多久没吃过正经伙食连自己都算不清了,要是就这么死掉实在太亏,我看咱逃出去之后,怎么也得先祭祭五脏庙,到馆子里也不用点那些花里胡哨的南北大菜,直接告诉跑堂的伙计,把那花膏也似的好牛肉,拣大块切十来斤,有酒只管上……”
罗大舌头打断司马灰道:“算了吧你,现在的饭馆一年到头就供应那几样,还点什么菜?再说你直接跟服务员这么讲话,人家还不拿大耳刮子抽死你,你得先说‘翻身不忘共产党,吃肉感谢毛主席’,然后才能提吃饭的事,这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人处在绝境之中,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希望,即是对“生存”持有饥饿感,而在罗大舌头这儿,唯一实际点的希望也就是下回馆子,于是强打精神爬起身来,跟随司马灰继续向着地质断裂带的深处行进。
苏联专家留下的探测数据显示,罗布泊荒漠下的地壳,主体都是玄武岩层,平均厚度在八千米左右,地床和岩盘间的断裂带纵横交错,结构比人体内的毛细血管还要发达,这是在密闭环境下,经过三十亿年的一点点演化、组合、破坏,才逐渐形成了今天的面貌,又因地底发生了大规模的膨胀抬升运动,所以才使之暴露出来。
司马灰等人都有探地钻洞的经验,从深处向地表移动反倒容易得多,因为不需要寻找具体的目标,别搞错大致方位就行,只要避过塌方的区域,沿着岩层缝隙里被流水冲刷过的痕迹,便不会迷路。
三人仔细辨别附近的底层结构,从中寻觅路径,迂回向上而行,接连走了十几天,粮食和水早就没了,只能捕捉岩隙里的白蛇来吃,种种艰难困苦不必细表,最后从一片干涸的湖床裂缝里爬回了地面,当时天黑,眼前所见只有遍地流沙,充满了荒凉沉寂的气氛,和地底极渊里的情形相差无几。
罗大舌头突觉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活物,心想完了,好不容易逃到地面,这尸鲎也跟着追上来啦,想起通信班长刘江河的惨死,“哎呀妈呀”一声急忙跳到一边。
其余二人被他吓了一跳,也忙退后,司马灰手里的pps随即顶上了膛。三人用头灯照视,光柱所及,只见泥缝里一只土鳖蠕动。罗大舌头上前一脚踏住道:“原来是只王八,吓死爷爷了,我还以为是尸鲎来索命呢,这下好了,也算是改善伙食了,见天儿的吃白蛇都快淡出鸟来了,做梦都梦见许仙围着我转。”说罢就弯腰伸手去抄那土鳖。
司马灰拦住他说:“我听文武先生讲过,这土鳖通蛇性,常与蛇交配,蛇伏于鳖壳之内,俗称‘王八公子’,以前有捉鳖的不备,被壳内毒蛇伤了性命。因此村人捉鳖后就挂在树上几时,蛇撑不住便脱出溜走。之后再将土鳖处置,此时鳖血下涌,体内又有毒蛇之精,也算是一宝了。我看此地蛇虫甚多,还要多加小心。”
胜香邻本是嗤之以鼻,但一路走来,发觉司马灰虽不懂考古,但也颇有见识,就道:“你说怎样处置便怎样处置吧,我看此地还算安稳,不如就此休息一下。”
司马灰将一支pps冲锋枪戳在高处,又与罗大舌头将土鳖绑了倒吊其上,让胜香邻和罗大舌头先睡一会儿,自己值哨,约莫个把小时,就见那土鳖脖颈处探出红芯,一条斑斓的彩蛇爬了出来,顺着枪杆溜下,隐入地缝之中。
没过多久天色破晓,就看风动流沙,一片金黄,四周是无数土墩和岩塔,七零八落地矗立在蓝天和黄沙之间,古西域立国三十六,有大小城池七十二座,几乎全部被黄沙埋没,目前被发现并考证出来历者寥寥无几,没人知道这片神秘诡异的沙漠究竟是什么地方。
三人一个个面目焦黑,身上混合着烟火、泥土、血污,两眼都红得快冒烟了,在地底下也没注意到,出来互相一瞅怎么都成鬼了?更没想到还能活着重见天日,不由得百感交集。
罗大舌头嘿嘿一乐,露出惨白的牙齿:“先祭了五脏庙再说,回去上《光明日报》,拿十七级工资。”伸手就去解吊在枪杆上的土鳖。
司马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胜香邻忽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旁边的两个人急忙上前扶住,就见她脸色苍白,口中全是黑血。司马灰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战栗:“一路上连遭巨变,早把‘地压综合征’之事抛在了脑后,如今这勾命的东西终于找上门来了。”
不过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考古队员,个个身上血管发青,全受到了地压影响,在没有减压的情况下返回地表,都会血管破裂而死,为什么三个逃出来的幸存者当中,却只有胜香邻出现了意外?
其实地壳深处的玄武岩体,在地质结构里属于承压层,相当于一座天然的“减压舱”,这与岩体内密集的气孔有关,古时候的吐火罗拜蛇人,便是利用玄武岩矿脉逃离了深渊,当然这些隐情就不是众人所能想到的了。
司马灰看胜香邻吐出黑血,似乎是在地底受了热毒,积郁在肺部,吐出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在大沙漠里无医无药,也未必能保住性命,赶忙让罗大舌头取来土鳖,用猎刀割掉鳖头,将热乎乎的鳖血给胜香邻灌了下去,传说这“王八公子”的血可以续命,虽不知真假,但却也是驱毒大补之物。又同罗大舌头草草填了肚子,他不敢再做耽搁,有心隐匿行踪,当即将pps冲锋枪拆解了,连弹药一起埋在沙漠里,又以指北针确认了方位,同罗大舌头轮流背负着胜香邻,在沙漠里徒步行进。
走不出三五里地,身后便刮起了大风沙,沿途的足迹和标志很快就被流沙掩埋,罗大舌头心里没底,又问司马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司马灰低头看了看指北针,在风沙弥漫的恶劣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确定这东西是不是还能指北,考古队剩下的人员要是走不出去,就会成为埋在沙漠里的三具干尸,可即使能走出去,也仍然摆脱不了命运中的死循环,因为想解开这个“死循环”,还要去寻找地底壁画中那个……头上生有肉角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