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拜见陛下!”
徐黜行至御前,抬手朝天子作揖行礼。
人虽老,却中气很足。
楚凌身倚凭几,打量着站于眼前的徐黜。
权力是真养人啊。
看着徐黜,楚凌心有感慨。
抛开恩怨是非不谈,作为追随太祖的老臣,徐黜如此高龄,仍能保持这份精气神,是叫楚凌有感触的。
但感触归感触,对这个人,楚凌是不喜的。
人老了,就该懂得识趣。
可偏偏徐黜不识趣。
当然楚凌也知,这一切,即便是徐黜也无法改变。
在永昌元年,徐黜既然做了选择,除了一条路走到底,徐黜没有任何退路了。
退了,就彻底没希望了。
“老卿家免礼。”
“给老卿家赐座,斟茶。”
保持作揖的徐黜,听到天子讲的话,言语间是带着关切的,可实际上,其中蕴藏的疏离与冷漠,徐黜是能感受到的。
要说后悔,徐黜是有的。
在先前,徐黜算到了很多,唯独没有算到,曾经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才八岁,居然会有那等天赋与脾性。
在这位天子身上,徐黜看到了太祖、太宗的身影,关键是当今天子,还是极有主见的,是有独属自己脾性的。
如果在此之前,徐黜能看到这些,那他断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以至于徐氏处在了汹涌之下。
看似高高在上的徐氏,稍有不慎的话,就可能跌进万劫不复之境!!
如何为徐氏保留元气,还有体面,成了徐黜今下最关心,最在意的。
“老相国…”
在徐黜思绪万千下,李忠搬来锦凳,走到徐黜跟前低声道。
徐黜从思绪下回过神来,看了眼低首的李忠。
一个老字,意味太深了。
跟今上比起来,他的年岁太大了,今上为大虞擎绘的种种,已不是他这种人,所能去奢求的。
这一刻,有太多人的身影,在徐黜脑海里浮现。
“老卿家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瞧出徐黜内心有起伏,楚凌装作不知,笑着对徐黜道:“朝中的事,有三省在,难道还有什么棘手的吗?”
楚凌的话,是带有深意的。
曾经他御极登基,作为大虞的天子,可却接触不到核心,这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子,是憋屈的。
现在呢。
一切都在围绕皇权在转。
别看楚凌召开大朝很少,但是各种形式的御前廷议,从数年前开始,就被朝中文武所熟悉。
常设大朝,已成过去。
御前廷议,才是主流。
尽管在最初时,有不少大臣上疏规谏,望天子循制召开大朝,可对此,楚凌根本就没有理会。
那时候局势何等扑朔,加之生出的风波事端众多,楚凌怎会以此捆束手脚,再者言这背后有多少算计与试探,楚凌是知晓的。
作为大虞的天子,是大虞要按楚凌的意志来,而非楚凌听人臣的去做,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现在不就挺好的吗?
哪怕今下的运转模式,还远没有达到楚凌的预期,可对此楚凌却不急躁,他还年轻,他有大把的时间与精力,去一步步调改大虞。
在这个调改的过程中,大虞也在朝新的趋势倾斜,而非站在原地不动。
改革,是跟政治紧密相连的。
只有政治这块儿,摆弄清楚了,那与之相对的,牵扯到各领域的对应改革,才能有真正的成效。
下面是看上面的。
上面是要有威慑的。
倘若在中枢层面,都没有达成统一共识,那对底下的人来讲,他们如何选择他们认为对的路?
站队有了,分歧就来了。
现在的三省还是各领一摊子,可权力却不一样了,尚书省的风头,已隐隐有超中书省、门下省之势了。
中书省掌决策,门下省掌审议,尚书省掌执行。
可问题是现在有不少事,根本就不走这套流程,往往是御前一道旨意,下发到对应有司,那就要把旨意办好。
不办,可以。
这就有了锦衣卫,宣课司,榷关总署,廉政总署……
在过去数载,中枢的这帮文武,被他们的天子,给搞的是应接不暇,天子的想法,他们根本就猜不透。
这才是最致命的。
你不办,那有人想办。
你不管,那有人想管。
也是在这种态势下,大虞中枢经历了一次次洗涤,一批老人离开了,一批新人上来了,关键是大虞还运转的很好。
这找谁说理去啊。
也是这样,一批朝中重臣低头了。
如中书省右相国王睿。
楚凌就是要将昔日经历的,叫一些人再经历一遍,打压,不一定非要物理消除,也可以是精神打击。
对徐黜,楚凌采取的就是这个法子。
你先前不想退,想掌权,成为所谓的权臣。
现在事态变了。
你想退?
不可能!!
中书省左相国这个位置,就叫你坐着。
朕倒是要好好瞧瞧,你坐的踏实不踏实!!
徐氏今后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不该是由朕来挑明,而是该由你来挑明,你要挑的不好,那以后出现废后,株连九族,全都是因为你导致的,而非是朕无情!!
“老臣……”
徐黜的声音响起,楚凌收敛心神。
看着坐于锦凳,却微微低首的徐黜。
楚凌嘴角微微上扬。
这种无形中的感觉才是最美妙的。
权力就是这样。
有了权,你能支配一切。
哪怕是人的身家性命!!
“老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在楚凌的注视下,本坐着的徐黜,撩起衣摆,就跪倒在地上,在这期间,一份奏疏被徐黜高高举起。
这……
在旁站着的李忠,惊诧的看着眼前一幕。
在他印象中,徐黜很少这样。
也就是在太祖朝时有过这样,但在太宗朝就没有过了,一个是太宗的脾性,一个是徐黜的身份,其不止是太祖老臣,还是国丈。
可现在呢?
其女被废黜了。
当然,其孙女,又成了大虞皇后。
可是这一切是不一样的。
要是今上登基时,徐黜是真心实意的辅佐,那就不会是今下这样了。
那段岁月的种种,对今下的大虞,特别是中枢层面,那就是禁忌般的存在,是没有人敢轻易去触碰的。
“老卿家何罪之有?”
楚凌向前探身,故作惊疑的对徐黜道,随即看向李忠,瞪眼斥道:“眼瞎了!?还不去搀!!”
“奴婢有罪!”
李忠扑通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