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严可求先是一愣,旋即面露恍然。
再度抿了口茶,感受着口中灼热的茶水,以及复杂的味道不断回荡,他缓缓问道:“崔家这是又打算入棋局了?”
崔瞿苦笑一声:“乱世洪流,我崔家早已在棋盘之中,又岂能置身事外。左右皆是一死,不若搏一把,搏出一条出路来。”
严可求又问:“却不知崔家看好的是哪一位豪杰?”
从方才开始,他口称的一直是崔家,而非岳丈。
严可求虽是他女婿,崔家对他也亦多有助力,可事关重大,哪能一味盲从。
他也要为自己,为严家考虑。
“歙州刘靖!”
崔瞿口中吐出四个字。
严可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能夺下歙州,原来有崔家倾力相助。”
崔家这些年虽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倾力相助一人,夺下一州之地不成问题。
崔瞿摇摇头,正色道:“错了,是先夺下歙州,我崔家才决定倾力相助。”
此话一出,严可求原本波澜不惊的脸色不由一变。
看似结果一样,可顺序调转一下,意义就完全不同,可谓天差地别。
刘靖的身世与经历,在其夺取歙州之后,就已经被杨渥命人查了个底朝天。
山东人士,去岁秋时逃难至润州。
在崔家做过一阵马夫,出府后又得王茂章长子看中,两人合股做买卖,在今岁三月,王茂章南下之际,釜底抽薪,率领千余人夺取歙州。
这段经历,本就足以称得上传奇,可如今崔瞿却告诉他,在此之前,崔家并没有对其下注,倾入甚么资源。
这就很恐怖了!
难怪沉寂多年的崔家,会突然入场下注,此人确实有乃祖之风。
严可求坐直身子,正色道:“此人确实不凡,若早上二十年,不消岳丈游说,小婿也会投入其麾下。可如今天下看似纷乱,实则乱中有序,杨渥、钱镠、马殷、钟匡时、王审知、卢光稠这些人皆坐拥数州,甚至一道之地,占尽先机,南方已无他人立足之地。”
“刘靖虽占据歙州,凭借地利左右逢源,三方纵横,可并非长久之计,歙州山多田寡,治下百姓也只有寥寥数万户,一次两次攻不下无妨,江南耗得起,可歙州却能撑得了几时?”
还是那句话,时代变了。
每个时代,都有一个短暂的风口期。
只要抓住风口,猪都能飞上天。
唐末的风口期,就是黄巢、王仙芝起义那十年。
彼时,整个天下大乱,皇帝逃亡蜀中,中枢无人管控,只要在当地有些名望,有胆识有魄力,拉上几百号人,占据一州郡城,便可自称刺史。若是表明旗帜抵抗黄巢、王仙芝等反贼,朝廷会直接承认你的刺史身份。
危全讽如此。
钱镠曾经的老大董昌,也是如此。
被杨行密宰了的顶头上司,同样如此。
那十年,当真是群魔乱舞,各地刺史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冒出,又迅速倒下,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些人今日刚刚自号刺史,明日就被下属干掉。
想出头太容易了。
可如今不同了,经过几十年的厮杀混战,格局已经大致形成了。
钱镠等人,经过几十年的积累,已经完成了蜕变。
南方虽然依旧战乱不断,各方斗争不绝,可始终是这几方势力之间的角逐,与普通人没有丝毫关系。
崔瞿轻笑一声,反驳道:“乾坤未定,说这些为时尚早。”
放下茶盏,严可求迟疑道:“话虽如此,可小婿不得不为族中子弟考虑,还请岳丈体谅则个。”
崔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且宽心,老夫并非不通事理之人,此来只是让你往后能多一条路选。”
“小婿多谢岳丈提点。”
严可求起身施了一礼。
谈完了正事,崔瞿唠起了家常:“定峰还好吧?”
“尚可,他性子顽劣,如今成了亲,总算沉稳了些。”说起儿子,严可求虽语气严厉,可眼角却泛起笑意。
“定峰是个好孩子,你莫对他太严苛。”
“小婿省的。”
翁婿二人聊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窗外夕阳渐落,崔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老夫先走了。”
严可求一愣:“岳丈不留宿一晚?”
崔瞿摆摆手:“不了,稍后还要去一位老友家中拜访。”
闻言,严可求顿时心下了然,便不再多劝,将其送出府邸。
送走老泰山,严可求回到书房中,坐在书桌后方,陷入沉思。
崔家忽然下注刘靖,让他着实意外,心中并不像表现的那般平静。
有崔家鼎力相助,往后还真不好说。
只因南方各方势力,也不如表面上那般稳固,钟传病故,钟匡时名望不足,且太过稚嫩,纵使杨吴不对江西动兵,袁氏叔侄以及危全讽兄弟也会借机生事。
而江南这边就更不用说了,狂风骤雨即将袭来,一个不好偌大的江南就会四分五裂。
“刘靖……难不成京口还要再出一个宋武帝?”
严可求目光悠远,口中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