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浪荡子,把他们……”
兰陵公主正准备吩咐花夭将他们赶走,一旁的褚向突然走了过来,向她微微摇头。
“公主,最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褚向看见这些人,就知道这公主也是被算计了,叹气道:
“那是临川王的两个儿子,西丰侯萧正德和乐山侯萧正刚。”
(以下是五月十三日更新内容:)
可能因为魏国内部是战是和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导致这次的出使非常“语焉不详”,国书上只说来学习南朝的文化,却并没有关于签订和议方面的内容,更没有和亲这件事。
但在百姓眼里,魏国人派来了使者、又派来了元魏的公主,就是想要和梁国交好的象征,很多百姓为了可以不必打仗而感激涕零,也真心希望这和亲的公主能嫁给哪个皇子,好让两国的和平长久。
但适婚的皇子都已经有了皇子妃,而没皇子妃的皇子年纪又太小,兰陵公主可以选择的范围其实很小。
马文才曾经推断过拓跋氏有可能是为了王谢而来,毕竟在这个时代,鲜卑人做梦都想拥有最高等的血统、摘掉野蛮胡人的帽子。
但即便是谢举想要“为国牺牲”,家族内部也未必真能接纳一位胡人公主,恐怕此时家族里也在挑选“牺牲”的人选。
在这昏聩不明的态度下,大部分人抱持“只要公主看上我就能嫁给我”的想法,想要浑水摸鱼。
拥有同样看法的说不定还有皇帝萧衍,毕竟他派去保护公主的侍卫一个个英俊多情,简直就像是面首团而不是禁卫军。
也正因为如此,兰陵公主出门的时候非常讨厌带上这支禁卫军,而更愿意跟着自己的使团成员,用自己在使团里的侍卫,只要离开台城,必要召来自己的送嫁将军花夭作陪。
此时光宅寺明明封寺了还有两个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宗室在寺里,兰陵公主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褚向既然点明了两个都是临川王的儿子,她也没办法对两人动手了,只能让侍卫分隔开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有些人,确实是哪怕站在身边都会让人厌烦的。
“这碑文……”
兰陵公主的手指拂过碑文,正准备问旁边的知客僧,就听那边的萧正德满脸自得地说:
“公主好眼力,那碑文是我的手笔。”
难怪水准和其他石碑不符。
兰陵公主咽下正准备说出去的话,委婉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块碑比起其他碑,看起来新了点。”
“本侯听说公主喜观碑文,特意命人备下让公主指正的。”
萧正德轻轻摇着白玉为骨的折扇,悠悠道:“我幼年时被陛下抱养在膝下,亲自教导开蒙,我的字也是陛下手把手教会的,若论书法,京中没有多少同辈能超过我。”
听说这人居然是梁帝抱养而亲自教导的,兰陵公主不禁惊讶地多看了几眼,直到旁边的使团成员压低了声音对公主说明了他的来历,这位公主才收回目光,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侯爷的字能放入碑林之中。”
这么没筋缺骨又无神的字还能放在这里献丑,不就是靠拼爹么。
萧正德没有听出公主暗藏的鄙视之意,还以为她和寻常女子一般听说他的身份就肃然起敬,不由得洋洋自得,又往公主的方向多走了几步。
这一靠近,护在公主身边的花夭立刻用身体格开了这人,冷脸道:“侯爷请自重。”
“你不过是一小小的送嫁将军,既然敢限制公主的自由?”
萧正德好似听不懂他的话,又一指站在公主另一侧的褚向,“如果是外男不得靠近,那褚向在那儿是怎么回事?”
“褚郎来光宅寺另有……”
她刚准备说明,突然想起这里挂单的人质是需要保密的,话说了一半就突然顿住,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这的犹豫,看在萧正刚和萧正德眼里就是褚向和公主有私情在这里私会的证明,萧正德看了眼身处碑林中依然丰神俊秀的褚向,心里顿时生出了恨意,口中却说: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话来,说明不得靠近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何况这碑林既然对外开放,自然人人都看得,难道这些石碑是你们的不成?”
“你……”
“花将军,我石碑也看够了,既然侯爷想要欣赏碑文,那我们去大殿那边看看佛像吧。”
兰陵公主在碑文里看到了萧正德的字,早已经大感无趣失了兴致,现在他如此搅局,她也正好顺势要求离开,顺便解了花夭的围。
花夭知道自己身份比西丰侯低,不适合和对方起冲突,有了公主的台阶立刻继续向前几步逼开萧正德,让公主通过。
陪着公主来的多是魏国使团中的文士,一起来学习梁国的书法的,但也有几位梁国派来的典客。
别人不知道这位萧正德什么货色,这些建康土生土长的典客却再清楚不过,为了防止这位西丰侯真做出有伤国誉的事情,其中一个典客赶紧派人去宫中搬救兵,一人去找皇帝,一人去找太子,希望能赶在事情恶化之前找来可以镇场子的人。
公主一行人一个个从萧正德身边走过,要去前面的大殿礼佛,当褚向也跟着要离开时,被萧正德一把抓过了胳膊。
“褚向,你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滚!”
萧正德能在萧衍无子时被选做义子,相貌自然是不差的,萧宏自己就是有名的美男子,他这儿子其实也有一张好皮相,只不过气质太过奸邪,让人很难生出好感。
但有了褚向珠玉在侧,萧正德也不敢说自己的长相能够打动公主了,现在只想着把这碍人的家伙赶走。
他力气颇大,抓着褚向的手臂往后扯去,大有对方不答应就将手臂折断的气势。褚向只觉得手臂剧痛,额上汗珠滚滚,却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死死瞪着萧正德。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了萧正德肩膀上,淡淡说:“褚郎君还要为我等讲解,麻烦侯爷让让。”
说话之人手掌用力,萧正德肩膀受到重压下意识松手去挡,这一下就让褚向找到了脱身的机会,从萧正德的掌中挣脱开来,急闪到了来人的身后。
看到褚向受困而来解围的自是花夭,她看褚向脱困就松了手,护着褚向往公主队伍的方向走去。
“呸,不过是公主的两个姘头,竟然还臭味相投起来了。”
一旁的萧正刚替兄弟不平,啐了一口。
“不过丧家之犬。”
萧正德感受着肩膀上尚有的压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我迟早让他生不如死。”
嘴里说着狠话,他却没忘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随便在碑林里逛了一圈,就匆匆追上了公主礼佛的队伍。
知道这时候进去讨人厌,他和萧正刚就在殿外候着,看着兰陵公主进香、添灯、叩拜。
北魏的鲜卑皇族几乎人人礼佛,兰陵公主也不例外,见她面目肃穆的叩拜佛像,萧正德脑中浮现的却是撕开她的衣襟、将她按倒在案前让她痛哭流涕的场景,那想象太过美好,让他不禁露出一个让人作呕的笑容。
花夭并不崇拜神佛,此时公主在里面参拜,她就在殿外守着,因为下意识讨厌这位侯爷而余光一直注意着他。
她久在军中,见的事情太多,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样的人往往狡猾如蛇凶残似虎,花夭知道自己得罪了他不可能善了,心中已经有了杀人的念头。
只是要杀这西丰侯恐怕没那么容易,她准备回头多问问褚向关于这萧正德的事情,确保事情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等公主礼佛完走出殿外,见这一对侯爷又在门口,眉头忍不住蹙起,最后一点兴致也没了。
“我们回……”
“公主,这光宅寺中有一口宝井,是以先皇后郗氏命名的。传说年轻的女子往井中眺望,偶尔能在井中看到未来如意郎君的相貌。”
萧正德的话让兰陵公主成功停下了脚步。
“如果看到如意郎君的女子再诚心祈祷,就会得到先皇后的保佑,让这对情人一生一世不会分离。”
这光宅寺原本是在萧衍的私宅基础上扩建的,这口井也是郗徽当年用来梳妆取水之地,后来萧衍就称呼它为“郗氏井”。
萧衍的妻子郗徽,即使在北朝也是一个传奇。
鲜卑女性多情亦善妒,加上女性地位高也有继承家产的权利,鲜卑女子未出嫁时,其母在家中教导的大多是该如何保证丈夫不纳妾、不出去沾花惹草,怎么掌握管家的权利。
虽说孝文帝汉化有一阵子了,但这种内部的传统还一时很难改去,所以不少鲜卑贵族往往感慨家中妻子如虎,羡慕汉人家族的“和睦”。
但萧衍的妻子郗徽在世时,竟以汉人女性的身份和地位做到了北朝女性也很难做到的事情,不但让萧衍为了她甘愿无后,甚至让萧衍在她死后这么多年里都没有再立后。
萧衍登基几十年,后宫都是没有女主人的。
兰陵公主用目光询问典客和褚向,见他们都点头确认是有此事,竟提出要去郗氏井看看。
她未必是想要看到什么如意郎君,只是出于对这位郗徽的好奇和敬意,决定去祭拜下这位传奇的皇后。
郗徽当年无子时,萧衍曾抱养过萧正德作为义子,虽然郗徽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萧正德确实在这个私宅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而且郗徽原本的住处并没有被改造成光宅寺的任何一部分,而是维持了原样,供萧衍偶尔过来凭吊之用。
不过萧衍也没有将这里封起来,郗徽当年的住所不允许进,院子里这口井还是可以看的,即便如此,这里在光宅寺的后院,所谓“年轻女子见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女子都能看这口井的,来的大多是宗室和官宦之后。
兰陵公主要看,萧正德又在,光宅寺的人当然不会拦着,于是一行人越过香火鼎盛的佛殿,只不过跨过一处有人把守的高墙,忽然就进入了这处偏僻的院落。
外面梵唱声声,里面寂静幽深,巨大的榕树遮蔽住日光,以铺天盖地的气势笼罩在众人头顶,在这一刹那,时间似乎都在这里突然停顿住了,所有人恍然间竟生出了一种超脱人世之感。
在这种特殊的气氛下,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没有说话,唯有萧正德到了这里仿佛更自得了,指着这个榕树、那个秋千,一个个如数家珍地开始介绍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
虽然煞风景,但萧正德口才不错,他又在这里住过,被他介绍过的东西也似乎染上了传奇的色彩,加之兰陵公主只知道这人是临川王的王子,并不知道他以往的恶迹,听得渐渐入神后,不由自主就开始向他靠近。
“公主请看,这就是那口井。为了防止污染井水,平时这里都是被井盖盖起来的。”
萧正德一边兴致勃勃的介绍,一边热情地打开了井盖,露出宽阔的井口。
“这里的水依然还是清可鉴人,公主不妨来看看,是否能看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大概是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让人看如意郎君有些不自在,他还抱着井盖往后退了几步,让公主自己去看。
兰陵公主脸上露出一丝羞意,她毕竟是年轻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井栏,探出了头去。
这种事情说出来有几分少女怀春,公主的侍卫和使团人员人人都脸上带着笑意,不过并没有取笑她,也没有凑上前打扰她“找郎君”的乐趣。
那井栏有些低,兰陵公主要去看井里的水须得蹲着。她觉得蹲着不雅、干脆半跪在井旁,扒着井栏往下看。
谁料她刚微微伸出头,就觉得膝下一滑,还来不及抓紧井栏就惊呼一声,往井中跌去!
这一番变故实在让人措手不及,花夭刚上前几步,突然身子一个踉跄,等稳住身形赶到井边,公主已经跌了进去。
原来井旁的石砖、缝中遍布苔藓,原本并不碍人,可不知为何有些地方沾了水,苔藓遇水便滑腻无比,花夭心急之下并未察觉,差点栽倒在地。
这一耽搁,便让萧正德找到了机会。
他原本就离井极近,如今见公主落井,立刻丢了井盖纵身也往井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