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两全其美,这事是由我而起,我自然不希望出任何问题,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尽力补救。而寄托于太子的仁德和庇护,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马文才垂着头,无力地承认了一个事实。
“我还不够强。”
一句“我还不够强”,让梁山伯再也没有责难的立场,唯有一声叹息。
其实除了他,这院子里的众人,又有谁足够强呢?
他们跌跌撞撞走到这里,不过才刚刚看到了一丝希望,连抓都还没真切的抓到手上。
“好了,你们不用替我担心了,我去就是了。”
祝英台在现代时就是那种随大流的女孩,最怕的就是旁边的人争吵,也愿意为团体而退让。
“我会小心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我会低调低调再低调,不让人注意。”
尤其当这争执的原因是自己时,就越发让她不安,这不安不是来自于对自身安危的惧怕,而是因为自己给别人找了麻烦。
“果然不该剽窃,剽窃就要遭报应的。看吧,报应来了。”
她在心里苦笑着。
“你有这样的字,年纪又这么小,怎么能不引人注意?”
梁山伯自嘲着摸摸自己的脸。
“如果你长得如同我一般,还能靠涂脂抹粉让人避之不及。可你长得如此端丽,哪怕想要东施效颦都不行。”
被人夸长得漂亮,祝英台有些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她现在年纪小雌雄莫辨正常,再大些总是要显现出女人的曲线和特征的,只会更麻烦。
看着梁山伯那张脸,祝英台眼睛突然“叮”地亮了一下。
“有了!”
她抚掌。
“我有办法让普通人对我避之不及!”
“什么?”
梁山伯和马文才下意识皱眉。
“我可以和你断袖嘛!”
将祝英台胡闹的想法骂了一通,马文才和祝英台约定了明日一起去见傅翙,求见太子的行程,便离开了院子。
出了客店,他脸上的镇定一扫而空,随之浮上的俱是忧愁。
当初惜才,不忍丢掉帕子,最终还是留下了祸患。除此之外,掉的不只是祝英台那张帕子,还有谢举给的印有私印的那方帕子。
对他而言,那方帕子的意义更大于祝英台的那方写了诗的,毕竟他并不准备真的靠“文才”出头。
假的就是假的,一时捉刀可以,难道次次都有人捉刀?
忧心忡忡地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马郎君,请留步!”
马文才疑惑地回头,发现是之前送祝英台上京的陈霸先。
“恩公。”
陈霸先上前,先向马文才行了个礼。
“别来无恙。”
“你看起来很高兴。”
马文才心事重重,但还是笑着回应他。
“是的恩公,我的调令下来了,在建康内库司任油库的库吏,后天就要赴任。司里也给我安排了住处,就在库中,平时可以看守油库,吃住都解决了。”
库吏的工作只是个小官儿,但看得出陈霸先很高兴,更何况还包吃包住,只要再熬一阵子,就可以将寡母兄弟接上京了。
“那先恭喜了。”
马文才点点头。
“我就是来和恩公知会一声,我马上就要去内库司了,这几日多谢恩公的招待。若有用的到小的地方,就请恩公派人去油库找我,我必不推辞!”
他对自己很自信,也不觉得自己这小小的吏官帮不到贵人,反倒说得很是郑重。
“好说好说。”
马文才也被他的自信逗笑了,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用的上对方的,但还是拱了拱手。
“若有需要,我肯定不会客气。”
陈霸先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又是施了个大礼,就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踌躇了会儿,还是回头说:“那个……祝家小郎的事,我谁也不会说的。”
马文才一愣。
“之前祝家侍卫死的时候,我也在船上。我听说祝家娘子为了那些侍卫的性命,选择了放他们离开,我就知道我没有救错人。”
陈霸先说。
“若是寻常人,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必定是活不了多久了。说实话,我送祝小郎上京,其实也做好了不测的准备。只是我曾欠下公子的恩情,明知可能会一去不复返,但还是来了。”
若说之前和陈霸先的客套只是出于一贯“和气”的反应,之前的相救也只是随手为之,如今陈霸先的话才让马文才真的对他肃然起来。
“公子和太守如今之行,足以证明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以我愿意为君子立下这样的允诺。”
陈霸先眼中闪烁着异彩。“我虽卑微,却也懂得‘君子一诺千金’的意义,这世道难有愿意正眼看待庶人的士族,我也愿为这样的尊重付出我的敬重之心。”
“多谢。”
马文才真心实意地回应。
陈霸先只是市井之人,却依然如此重义,愿意用性命相托。
想到“市井之人”,马文才突然心头一动。
“不知你可听说过裴罗睺裴公?”
他看着陈霸先,似是无意地问。
“公子是说东海豪族的裴家家主?”
陈霸先怔然,而后神往地说:
“听闻过他的名头。”
“结朋平明相追逐,挟此专行生雄风……”
他幽幽说出裴公的切口,可见不只是“听闻”过那么简单,乡野小子颇受欺压,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豪侠不羁的故事。
多半是迷弟。
“我与裴家有些交情,如今裴家正在京中经营,他们以前做什么的你也知道,现在大多是些酒楼食肆的家当,不算危险,而且正缺人手。我看你年纪不大,又在油库任吏官,说不得对裴家的路子。”
马文才摸了摸下巴。
开酒馆食肆嘛,油自然是少不了的。
陈霸先听到一半表情就已经大喜,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家父说,你人虽灵活,学的却都是野路子,大概是没有名师的缘故,武艺也好学问也好只是平平,唯有一身好水性超与常人,但在京中,好水性大约也没有什么用……”
马文才摸了摸下巴,挑眉问。
“你,想不想拜入裴家门下?”
“你可打听清楚了,马文才确实没有在任何地方诵读过这两首诗?”
三皇子萧纲再三追问自己的属官。
“没有,他自入京中就没有作过什么诗。”
被召来的国子学学官很肯定。
“而且据和他一起来京的学生孔笙说,他并不以诗词见长,平日里也不去参加任何诗会和相关的宴席,所以若诵读过这两首诗,肯定会有人注意。”
“孔笙?”
三皇子皱眉问。
“也是五馆生,士人出身。这次赏桂,从高第的刘方那里得了一首好诗,不过没有用上。”
学官不屑地撇撇嘴。
刘方是国子学一个蒙恩入学的学生,喜好金石玉器,不过家里管得严,听说孔家拿了一方古玉换了那首诗。
这些事他们做起来似乎隐秘,可在他们这些学官的眼里却没有什么秘密。
听说是个要人捉刀的沽名钓誉之辈,三皇子没有兴趣再问,只捏着那个帕子纳闷。
“得了祝家的好诗,不拿来扬名,偏偏写那么一篇狗屁的祥瑞论,他是在想什么呢?”
萧纲捏着帕子的手重了点,又心疼地展开抚平,口中念诵着“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竟有些痴了。
“殿下?”
学官大着胆子问。
“那下官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三皇子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待那学官离开后,萧纲捏着帕子,突然站起身。
“不行,有这样的诗才,怎么能任他隐而不出!这简直是明珠暗投、锦衣夜行!”
他将帕子郑重地放入怀中。
“来人,去东宫!”
“殿下,李公吩咐过,那马文才既然有谢家主的私人印记,必定是照顾有加的小辈,是不是不宜交恶?何况现在陛下也对他……”
三皇子的常侍劝谏道。
“父皇怎样?他不过是一个假货,难道还能越过我去?”
不说还好,一说三皇子更加恼怒,径直走了出去。
等他风风火火闯进东宫,一口气跑进胞兄的书房,却发现书房里站着一个让他讨厌的人。
“阿兄……”
萧纲看了眼萧综,立刻收回目光。
“你喊哪个阿兄?这里阿兄有两个。”
太子不赞同地看着失礼闯入的兄弟,但也知道他这宫中随侍和宫人都不敢阻拦他这胞弟,所以也没有怪罪他们。
被萧统蹙眉相对,萧纲只能垂下头乖乖地问安。
“二皇兄好。”
“嗯,好。”
萧综随意地回应着,靠立在萧统的书柜旁,眼神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兄,你看这个!”
三皇子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太子。
“我从马文才身上找到的!”
听到“马文才”几个字,萧综回了神,向两个兄弟看了过去。
“马佛念?你去惹他了?”
萧统头疼地问。
“没有啊,前天在宫中,他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跑了,慌慌张张掉了这个帕子。”
三皇子将那帕子放在桌上,得意洋洋地说:
“你看,其实那马文才也不是什么风光霁月之人,他也请人捉了刀的。”
“那又如何,他用了吗?”
萧统摇摇头。
“和你说过多少次,无论初衷如何,只要最终的行为是正确的,那就不要拘泥于初心如何,因为人是会变的,不是每个人都不会犯错。”
“是是是。”
三皇子一听兄长说大道理就头痛,兴奋地指着那张帕子。“关键是这词,你看着这字,熟不熟悉?是之前在会稽学馆宣召入京的祝英台的字!我只知道他字写的好,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诗才!”
萧综已经渐渐站直了身子,仔细倾听。
“阿兄,你还等什么,把马文才召来,找出这祝英台啊!称病不出,有诏不应,结果就在京中,这不是藐视君上之罪还有什么是!”
找出来,找出来!
让他天天给自己作诗!
萧统闻言也看完了帕子上的诗,他原先只以为是两首普通的应景诗,但见了这诗后也只能为之喟叹。
萧纲好文是受父兄影响,不但萧纲,萧衍诸子皆爱诗文。
萧纲满以为兄长一定会下令立刻召马文才来寻找祝英台,却没想到太子叹了一声后又放下了帕子。
“祝英台入京的事我知道。”
“啊?”
萧纲一呆。
“这件事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总而言之,你回去吧。”
萧统对弟弟做了个“出去”的姿势。
“我还有事和你二皇兄谈。”
“可……”
“出去!”
见兄长发火,又在讨厌的二皇子面前吃瘪,萧纲气呼呼地转身就要走,临走前眼巴巴看着案桌上的帕子,眼中写满了“让我拿走好不好”的渴望,可又不敢,只能在门口徘徊着纠结着。
守门的是太子的心腹,见他这样,莞尔摇头。
就在他徘徊间,突然听见里面太子出声质问。
“水军押解了几人上京,其中有一人是你的家令,他们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悄悄送到了我这里。”
萧统隐忍着怒气问。
“父皇给你的封邑不够你所用吗?为什么堂堂王府里的人要去打劫绑架人家送嫁的队伍?”
“赎金没要到,还把人逼得撞碑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