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谷,弘竺眉心黑气渐渐扩散至面门,青虚道服微抖,有点真气难继,众人的心一下提起来。
忽人影闪动,无尘飘入谷口,然后楚枫挽着兰亭走入。从冷木一尊身边经过的时候,无尘拂尘暗自旋成一丝,楚枫亦挡在兰亭身前,怕冷木一尊突然出手。冷木一尊还是似睡非睡。
三人回到正道这边,径至弘竺身前。兰亭察看了弘竺气息,乃转至弘竺身后。楚枫连忙打开药箱,取出针盒。
兰亭取起三支银针,一根笔直刺入百会,一根平平刺入大椎,一根斜斜刺入气海,这三根银针刺入,弘竺眉心黑气即时停住扩散。
兰亭对青虚道:“道长可以收功了。”
青虚收指,走开两步,盘膝闭目。原来他以登虚入渺阻延暗黑流转,极耗真气,亦需运气调息。
兰亭道:“我虽然以‘金针截脉’阻截大师体内真气流转,但要化去黑气,需要先解封六识。据我所知,佛门心法‘般若禅识’不在六识之内,若能使大师潜运般若禅识,我再以金针度劫,或可化去黑气。”
无戒道:“小僧以小无相功,无相入识,或可助师父潜运心法。”
说完盘身坐在弘竺对面,竖起左掌,大拇指轻捻无名指,其余四指握大拇指作拳,结金刚拳印;右手食指伸出,点住弘竺天枢穴,双眼合起,寂入无相。
兰亭乃取起九支银针,两支刺入弘竺曲池,两支刺入合谷,剩下五支沿大杼、风门、肺俞刺入,落针不算快,或深或浅、或平或直、或缓或疾,曲尽神妙。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兰亭不停施针,早已香汗微微,楚枫在旁边不停为她擦汗。弘竺面门的黑气渐渐褪去,复归眉心。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入黑,弘竺眉心那点黑气还是未能褪去。
兰亭素手捻针,一刻未停,已娇喘微微,楚枫看着心痛,乃道:“医子姑娘,先歇歇吧。”
兰亭道:“不可。现在停针,暗息会即刻反冲,再难遏止。”
又过半柱香时间,弘竺眉心暗黑还是未能褪去,甚至有扩散的迹象。兰亭几近虚脱,终于停住施针,道:“暗息潜于真气,金针难化。”
众人大惊,如果连医子亦无法化去黑气,弘竺就危险了。
兰亭继续道:“虽然金针难化,但我可用金针将其引出,不过……”
楚枫连忙问:“不过什么?”
兰亭道:“需要有人接引,将暗息引入体内。”
众人一愕:这意思是说,必须有人愿意将暗黑引入自己体内?
兰亭又道:“不需担心,即使将暗息引入体内,只要不运真气,亦无大碍。”
众人尽皆沉默。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不运真气等于自废武功,谁愿意?
兰亭又道:“其实以几位掌门的功力,即使将暗息引入体内,将其逼出亦非难事。弘竺大师只是身负内伤,又猝不及防才让暗息有机可乘。”
这句话等于暗示让七大派的掌门接引暗黑。众人登时松了口气,没他们的事了。
青虚正在运气调息,自然不能接引,青南天、华镇岳、吕道乾、梅雪映沉默不语。毕竟冷木一尊的暗黑如此可怕,一旦引入体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冷月走出,正要伸掌,无尘却拦住道:“师太内伤不轻,不可接引。”说完拂尘一圈,慢慢点向弘竺眉心。楚枫倏地两指一伸,夹住尘端。原来他知道无尘施展过佛慈禅忍,真气消耗很大,怕她不能逼出暗息,所以阻止。
无尘皱皱眉:“你想作甚!”
楚枫笑道:“我魔性难改,最喜欢接引魔气。”说完左手于胸前抱圆守一,右手食指伸出,点向弘竺眉心。
盘飞凤紧张了,喊道:“臭小子,你不要逞强!”
魏嫡、妙玉望着楚枫。
慕容踏出,道:“楚兄,凭我紫隐玉化,当能逼出暗息,让我来吧。”
楚枫笑道:“慕容,这事就不要跟我争了。如果我逼不出暗息,就让医子姑娘再行施针导入你体内好了。”
兰亭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因见楚枫手指已经点在弘竺眉心上,乃素手捻针,道:“你见我施针魄户、神堂、魂门,即可运气接引。”
楚枫点点头。
兰亭又道:“你接引后,不要运气,等我施针为你化去。”
楚枫又点点头。
兰亭不放心,叮嘱道:“切记不要运气。”
楚枫笑道:“我听你就是。”
兰亭乃取起三根银针,分别刺入弘竺魄户、神堂、魂门。楚枫运气一吸,一丝气息从弘竺眉心透入楚枫指尖,弘竺眉心的暗黑随即消失。
兰亭收针,楚枫亦收回手指。
魏嫡、妙玉、慕容、无尘一齐盯住楚枫眉心,还好,不见暗黑现出。
盘飞凤急上前,问:“臭小子,你觉得怎样?”
楚枫摸了摸眉心,笑道:“没事呢!”
盘飞凤到底紧张,道:“你赶紧逼出来!”
楚枫心道,医子让我不要运气,等她施针化去。但医子为弘竺施针已近虚脱,再为我施针岂不晕倒?不如我运气将暗息逼出,省却医子施针。
乃道:“飞凤,我且让你看看我太极化虚之神妙。”说完真气一运。兰亭失声道:“不可!”但晚了,楚枫只觉心口一疼,跟着眉心现出一点暗黑,瞬间至脸庞,顷刻遍及全身。从眉心现出一点暗黑到遍及全身只是一瞬间的事,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
盘飞凤大惊:“臭小子,你怎么了?”
楚枫直直立着,全无反应,全身透着魔息,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清亮。
魏嫡和慕容同时踏出,分别立于楚枫身前和身后。魏嫡一身白衣泛起微微波纹,玉指伸出,点住楚枫膻中穴,一圈一圈指劲仿似滴水涟漪逼入楚枫体内;慕容则脸如紫玉,双掌按住楚枫后背,紫气遍及楚枫全身。原来两人欲以滴水无痕和紫隐玉化帮楚枫逼出暗黑。但两人吃惊的发现,他们根本探寻不到暗息的存在。
无尘惊问:“医子,怎么回事?”
兰亭道:“楚公子身藏异气,暗息会激发异气侵噬其心,所以我叫他切勿运气。刚才他突然运气,异气噬心,暗息乘机侵逼,恐怕已经逼入经络骨髓。”
魏嫡、慕容大惊,难怪探寻不到暗息,原来已经逼入骨髓。
盘飞凤急了,道:“你怎不早说?”
“我……”兰亭两眼微红。
无尘问:“能不能施针化去?”
兰亭摇了摇头。
公孙大娘忽道:“能否以烟霞剑气逼出?”
兰亭还是摇了摇头。
“医子,你快想想办法!”盘飞凤急得眼泪都要出来。
兰亭咬着嘴唇,眼睛泛红,今次她真的没有办法。
“阿弥陀佛!”弘竺忽然站起,对魏嫡和慕容道:“两位请退开。”魏嫡和慕容赶紧收掌退开。
弘竺走到楚枫身前,右掌抬起,按住楚枫头顶百会,一层金刚气息从掌心透出,自上而下,遍及楚枫全身。众人见弘竺嘴唇微动,却听不到声音,但楚枫能听到。
“楚施主,你为暗息所侵,已入经髓,我现在传你洗髓经心法,再以般若金刚,为你洗髓伐骨。你已修太极,暗合洗髓心法,当能一语相通。你只需谨记:心空身自化,随意任所之。一切无挂碍,圆通观自在。”
弘竺顿了顿,乃授心法:“默视法界,四生三有,六根六尘,五蕴三途。澄神入静,鼻运微息,腹含空虚,正纳清熙。出入九息,息息归元。气息相守,心息相依。息行心行,息住心住,息运心运,息止心息……”
佛道两家本来就有许多共通之处,楚枫又深于太极,一点即明,当下依弘竺心法纳气调息,开始并无感觉,约过了半柱香时间,遍布全身的金刚气息慢慢透入楚枫体内,楚枫渐觉丝丝温热透入经脉,直达脊髓。温热沿脊髓流转,遍及四肢百骸,再回转任督二脉,历经小周天,再透入脊髓,再回转任督二脉,如此反复,楚枫渐觉经络张弛,如欲舒展。
原来这丝温热不比寻常,乃弘竺真气所化,在遍及楚枫奇经八脉之后,逐渐将楚枫全身经络尽皆打通。
楚枫忽觉脊柱第一节骨似有蠕动之感,乃动了一下,然后第二节骨亦有蠕动之感,又动了一下,跟着脊柱一节一节的蠕动起来,接着是全身每一骨节都蠕动起来,如水中蜉蝣,随意舒张。
楚枫能感知全身节骨都在蠕动舒展,而实际上他全身节骨并无任何异动,这其实是一种内观禅修,只是要有相当修行才能达到内观境界。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楚枫全身慢慢透出一层金刚气息,这层金刚气息并不是弘竺发出的,而是从楚枫体内透出的。
有人失声惊呼:“真阳遍体,百脉具通,水火不避,寒暑不侵!是洗髓伐骨!”
原来洗髓经乃佛门无上心法,一旦经过洗髓伐骨,即真阳遍体,成金刚之躯,水火不避,寒暑不侵。
无尘眼中露出一丝古怪,原来她想起楚枫曾给她看的那篇无上瑜伽古梵文,里面有一句话:“真阳遍体,三密加持,神鼎接气,始行乐空……”
当日萨迦叶曾给楚枫藏密灌顶,现在弘竺又令楚枫真阳遍体,难道……无尘脸颊突然一热,似被火烧了一下,心中一惊,她最怕这种感觉,急忙收敛心神,凝神静气。
再看楚枫,那层金刚气息慢慢复归体内,弘竺亦收掌退身。楚枫悠然睁开双眼,然后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甚至啼笑皆非的动作。
他竟然伸了一个懒腰!
所谓“内行看门道”,其他人莫名其妙,但青南天、华镇岳等各派掌门却大为震惊,因为楚枫这一下伸懒腰,经络是如此舒展自然,就算是他们亦未必能伸出这样的“懒腰”。再看楚枫双眼,神英内敛,如脱胎换骨,恐怕已陡增十年功力。
公孙大娘眼波流盼,原来她想起当日在泰山上楚枫伸懒腰的动作,一模一样。楚枫伸完懒腰,刚好望向公孙大娘这边,乃笑问:“大娘,我这个懒腰伸得怎样?”
公孙大娘的心“怦”的跳了一下,微微侧开身子,没有答话。
楚枫暗呼一声“糟了”,自己茫然之间忘记了这里是山谷,不是泰山。见盘飞凤赶步上前,连忙问:“飞凤,我这个懒腰伸得怎样?”
“就一个字,懒!”
“懒腰不懒怎叫懒腰?”
“你现在怎样?”
“好极了!简直想飞起来!”
“少得瑟!”
盘飞凤不放心,赶紧让兰亭把脉。
兰亭把探半响,十分惊异。
“医子,怎样?”
“暗息……已经消失……”
众人松了口气。
盘飞凤转嗔为喜,一点楚枫额头:“叫你不要逞强!还好因祸得福,大和尚给你洗髓伐骨!”
楚枫连忙转向弘竺,躬身道:“多谢大师相救。”
弘竺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有舍身之心,为人度厄,正合我佛慈悲。施主能得洗髓伐骨,此乃因缘造化。善哉善哉。”
众人后悔不迭,早知刚才自告奋勇为弘竺接引暗黑。不过他们忽略了一点,弘竺能为楚枫洗髓伐骨确实是机缘巧合。
本来要炼《洗髓经》,需先修《易筋经》,此谓“欲练洗髓,先竟易筋”。而且即使竟习易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洗髓伐骨,若经络未通强行洗髓,只会损筋挫骨。
楚枫能够洗髓伐骨,一来他曾经受萨迦叶藏密灌顶,百脉皆通;二来他自幼修习太极,心法相通;三来得弘竺般若真元,金刚护持。要是其他人接引暗息,只有等死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