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灿若列星(一)(2 / 2)

宁星意从来没见过宁潋这么失控时候,就连昨天知道他觉醒成哨兵了,也只是艰难说让她静静,然后就不肯见他了。

狭小小卖部里静让人喘不过气,宁星意拿起一块栗子酥走到宁潋面前,故作轻松说:“给你买了点栗子酥,刚做出来特别香,那老板跟我说吃一块年轻十岁,所以别多吃,搞不好就要跟我做兄妹啦。”

宁潋没接。

“尝尝?要是不能年轻我就去把那个老板揍一顿,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宁美人回到十八岁,来,张嘴……”

宁潋一挥手。

栗子酥在他面前摔四分五裂,细碎糕点渣溅到处都是,宁星意呆呆地看着残渣,随着夜色逐渐降临,最后一抹晚霞也从脚边离开,夜幕席卷笼罩。

宁潋愣了,宁星意也愣了,但还是他先反应过来,勉强笑了下蹲下身。

“没事,指定是这栗子酥不好吃,明天我去揍他一顿让他赶紧关门。”宁星意仔细捡地上残渣,尽量把声音放明快:“怎么这么大大美人了还浪费食物呢,不爱吃可以给她宝贝星星吃啊,这玩意招老鼠,回头你被吓着了可不许叫我啊。”

宁潋垂眸看着宁星意捡残渣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逐渐掐紧了手指,就连指甲几乎陷进肉里都没有发觉。

“杰叔这个月睡觉估计要笑醒了,我跟你说我们班有一个同学,特别厉害,每回都考第一,学校对他有奖励,说可以让我们班人出去吃饭,学校报销。”

宁星意把东西扔进垃圾桶,笑眯眯说:“我们班人都想到徐彻家来吃烧烤,回头咱们也能沾沾光,多卖几瓶饮料,赚钱了就给宁美人买你上次看上那个漂亮镯子。”

无声寂静却像汹涌水流,将宁星意脸上笑冲击只能勉强挂住,他艰难笑了笑,又说:“我学校发了新校服,给你看看?你以前最喜欢让我换校服给你看。”

宁潋眸光定在他颈侧那只白鹤上,在漫长沉默中,再次询问:“谁碰过你?”

宁星意莫名不想供出陆珩姜名字,只说是个同学,“我有点不太舒服,就找他帮忙安抚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话,我以后不让他碰了。”

宁潋一听他说不舒服,眉头立刻皱起来了,紧张摸着他脸问:“哪儿不舒服?有没有看过医生?怎么说?”

宁星意握住她手,轻轻在脸颊上蹭了蹭,撒娇道:“身上疼,到处都疼,我不知道觉醒成哨兵这么疼,还想挠,可是挠了又更疼了。医生说只要我们宁美人不生气就会好了,所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宁潋抽回手,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下。

宁星意摸起栗子酥递给她,讨好道:“那不生气了呗?我还是你宝贝星星呗?”

宁潋接过来却没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本来也不是生气,只是怕,这十几年她每一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没有一天能够睡得好觉。

宁星意就像冬日里余烬,她多怕一个不注意,这么一丁点火苗也终于熄灭。

她以为这些年不间断给他吃药就能压住他基因,让他不再觉醒,做一个普普通通孩子,到时候他想要离开秀水路,想要去往多高地方都没有关系。

她知道宁星意很聪明,是故意不肯考出好成绩,家里那些塞在床底卷子正确率很高,几乎没有错,可每次正式考试就一塌糊涂。

宁星意是想让她安心,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就不会离开秀水路这个地方,宁愿蛟龙困浅滩,他其实真很乖很乖。

宁潋也希望这样乖能被上天眷顾,可事与愿违,万事万物没有绝对,她期盼终于落空,宁星意还是觉醒了。

宁潋多想这件事又是这个小混蛋闹她玩儿,骗她,可昨晚她听见卫生间里痛苦呕吐声,还有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声音,以及早上他跟自己说去上学时,脖子上那些抓挠出伤口。

每一个都在告诉她,这一团小火苗还是燃烧起来了,她有一种,宁星意终将离她远去预感,不安逐渐在心里放大,如一张逃脱不了网。

“上楼吧。”

宁星意跟在宁潋身后上去,看她从阳台上收了一大堆床单被罩回来,几乎把她埋在里头,忙伸手接了过来。

“您哪儿弄来这么多旧床单?您不是又接这种活儿了吧?”

他小时候祖孙俩生活很拮据,宁潋就接一些手洗衣服活儿,一整天洗下来手都脱皮了,后来小卖部生意慢慢稳定了才不再接。

宁潋说:“不是。”

她推开宁星意房门,揭掉床单和被套后从他手上接过这些洗到泛白床单铺上,背对着他说:“这是你爸爸曾经用过,你觉醒了,估计睡不惯以前床单。”

宁星意还是头一次听她主动提起爸爸,不由得好奇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死?为什么连遗像都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宁潋手一顿,片刻后说:“没存照片罢了。”

宁星意不太相信,就算生前真没有一张照片,那死后也能拍一张遗容怀念,怎么会一张照片都没有。

“别好奇了,不在就是不在了,知道了也是徒增伤心。”宁潋伸手拿过他手里枕套换上,又说:“明天去买点新衣服,还有以后别太麻烦同学了,你们学校静音室很不错,不舒服了就过去让老师帮你。”

宁星意“嗯”了声,没告诉她学校静音室根本没有办法安抚他,也没告诉她,没有陆珩姜话自己可能会崩溃。

“星星。”

宁潋背对着他,等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不要你保护所有人。”

只要你好好长大。

周一就是月考,七班学生鱼龙混杂,分散在各个考场。

宁星意成绩本身就不上不下,在上学期又往后面拉了一些,直接掉到了十二考场,跟凌初一个考场。

第一门考数学,凌初头都大了,磕在桌上直喊爹,用刻刀在橡皮上扣了三个洞,插上三支铅笔放在窗台上,嘴里念念有词。

宁星意往后一靠,才听清他是在拜老天爷。

“临时抱佛脚好歹也抱对人,你拜老天爷有什么用。”宁星意嗤了声,拉回了凌初神神叨叨念叨,一脸悲戚看着他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火速跑去找陆神让他给我临时指导一下?宁哥你觉得他这个佛脚靠谱吗?”

“靠谱,你上吧。”

凌初再次磕回桌上,“我不敢。”

“出息,你这么想考好?”

凌初有气无力趴在桌上,铅笔狠狠地插进橡皮里,吊着气说:“当然啊,我要是考不好我爸妈又要念叨了,你不知道,他们每天都说我们为了你才这么辛苦,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我们吗?你是我们指望,还有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学不好才希望你学好,将来不用跟我们一样吃苦。你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上过多少补习班,我都快上吐了。”

宁星意沉吟片刻,说了几个题型还有一些大概会考到,凌初起初还像条死狗,突然一下子坐直身子,“你怎么知道?你问陆神了?”

宁星意一顿,懒得解释这是自己押,到时候凌初又会追着他问是不是瞎蒙,便说:“嗯,他告诉我,他早上求着我听,我勉为其难听了,不然他痛哭流涕求我被别人看到了多难看。”

门口一个人影停下来。

“我求你?”

宁星意抬起头,看见身长玉立陆珩姜,慢慢挪到他嘴角笑上,“……”

“还痛哭流涕?”

“……”

宁星意默默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一脸淡定感叹:“今天天气真好啊。”

“上房揭瓦。”陆珩姜轻嗤了声走了。

考试铃响起,宁星意这才发现自己后面空着那个位置居然是任聪,周寻发小儿,从高二那年之后一直跟他明里暗里不对付,不过也没惹出太大事儿。

他拎着笔袋进门,看到宁星意那瞬间愣了愣,随即翘起嘴角讥讽一笑。

任聪前段时间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没有来上学,只是听说宁星意顶着陆珩姜精神体标记在学校里晃悠。

他盯着宁星意颈侧白鹤精神体,轻嗤了声:“我以为你多骄傲呢,原来早就被陆珩姜碰过了,怪不得这么对周寻。”

宁星意头一歪,冲他笑了笑:“我劝你别讨打,不然你可能又要请假了,这次少说一百天。”

任聪冷呵了一声,坐下了不再开口,凌初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宁星意,默默在心里念叨了下周寻这个名字。

考试很快结束。

宁星意在卷子上胡乱画了几题,阅卷老师看他怎么这么快,连考虑都不需要,低头一看,选择题全选a,填空题全写略,至于大题倒是没有懒,只是……歪七扭八写了一堆,跟草稿纸似。

老师磨了磨牙,收卷走了。

凌初迫不及待跑回教室跟别人对答案,因为宁星意告诉他那几道题全部考到了,他双手合十朝陆珩姜说:“感谢陆神让我沾光!”

陆珩姜侧眸看了眼旁边正在激情连连看宁星意,不咸不淡嗯了声,凌初又小心翼翼问他下次能不能再让他抱抱佛脚,简直太神仙了。

陆珩姜说:“不能。”

凌初:“?”

沈渐在一边凉飕飕补了句:“算了吧,我让他跟我对答案他都不乐意搭理我,还给你抱佛脚,他老人家脚是这么好抱?除非天上下红雨了。”

凌初抱着本子嘤了一会,宁星意连连看输了,抬起头扫了一眼说:“脚臭吗不敢让人抱。”

陆珩姜指尖一勾将笔转了个圈,淡淡反问:“你抱过?”

宁星意又开了一局,闻言嗤了声:“你配让我抱吗?你抱我还差不多。”

“不抱,我怕臭。”

宁星意抬起头,冲他桌子踹了一脚:“放屁,我脚一点也不臭,我天天洗澡洗脚,我都用香水泡脚,用龙胆一块儿泡。”

陆珩姜嘴角一翘笑了声:“你做熏肉呢,还是药膳?”

宁星意看着他好半晌,真诚评价:“你真恶心。”

陆珩姜脸上莞尔一收,凉凉道:“龙胆是苦,你不是闻过了吗?你这个哨兵鼻子不太灵,还是我给你安抚太好了,给你做屏障太厚让你闻不着味儿了。”

凌初在一边看着他俩一人一句交锋,头都快转成拨浪鼓了,紧张伸手戳戳沈渐。

“你觉得这架势会不会打起来啊?”

沈渐说:“不会。”

凌初刚把心放下去,就听沈渐说:“陆珩姜真想弄死一个人都不用他动手,明儿早上你就见不着宁星意骨头了。”

“?”凌初一口气立刻又提上去了。

相比较凌初紧张而言,沈渐则是有些费解,视线来来回回在陆珩姜脸上晃悠,俩人是开裆裤情谊了,这人情绪不外露,也看不出有什么欲望,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说想要什么,或者对什么有兴趣。

他忽然觉得,陆珩姜对宁星意挺有兴趣。

就像是对待一个新奇宠物?橱窗里精致摆件?他一时说不好,也想不到什么比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陆珩姜古井无波眼睛里,突然有了涟漪。

宁星意就是造成那个涟漪小石子,沉在他心底看不见地方。

陆珩姜这人脾气烂出奇,十几年了,除了对他稍微有点好脸色之外,对别人那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沈欢与够漂亮了,在他面前掉眼泪,他连心都不动。

这祖宗该不是……

月考结束后,老师们进入了繁忙阅卷环节。

许致礼抽空在群里说校服已经做好了,让宁星意带人去领了分发,先试试有没有哪儿不合身可以调换。

新校服分男女款,女生是格子裙和白衬衫配领结,男生黑裤子白衬衫和领带,宁星意带人把校服领回来懒得一一分发,往讲台一扔他们自个儿扒拉。

凌初挤进人群找到自己尺码,顺便把宁星意和陆珩姜也一起拿回来了。

“宁哥你,陆神你。”

“许老师果然没骗我们,你说我们学校是不是被卖了?校服居然不是麻袋,这太不符合我们学校人设了。”

凌初拆开了在身上比划了半天,火速跑去卫生间换完回来了,让宁星意看好不好看。

宁星意敷衍“嗯嗯”两声,“好看。”

凌初皱皱鼻子怨他敷衍,自己找镜子照了半天终于满意了,半天发现宁星意还是没动,“宁哥你不试吗?”

宁星意也不是不想换,主要是他身上好像有点痒,脖子上那个白鹤精神体虚影一周下来几乎看不太清楚了,有消失迹象就代表陆珩姜给他安抚快失效了。

宁星意小时候看豌豆公主故事就觉得不能理解,这几十条被子下就是放钢针也不能有感觉吧,现在他信了,这个故事搞不好就是哪个倒霉催哨兵写。

他怕这个布料磨着身上疼,于是扭过头说:“陆珩姜,你身材跟我差不多,你去试。”

“我为什么要帮你?”

宁星意冲他勾勾手指,让他伸出手,陆珩姜靠在椅背上展开掌心,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结果一颗糖放在他掌心。

陆珩姜眉尖微蹙,看到了他脖子上红痕,还有已经消失了白鹤虚影:“难受了?”

宁星意轻轻点头。

陆珩姜没再多问,站起身拿起校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他:“过来试校服,我不一定适合你尺寸。”

宁星意知道他说是什么意思,也拿起校服跟了过去,上课铃正好响了,他们进厕所脚步与别人相悖,正好也方便。

陆珩姜先进了卫生间,等宁星意进去了才伸手把门关上并上了锁,狭小空间里站两个一米八多男生颇显拥挤。

宁星意闻到到来自陆珩姜身上清苦龙胆味,还有更淡一些橙花味,以及勉强能够剥离出来松柏味。

木质香糅杂在一起,带来奇异化学反应,宁星意甚至觉得它们有了实体,像一根根丝线一样窜进他鼻尖。

他想起上次那个安抚莫名有点紧张,轻轻含咽了下唾沫,徒劳缓解。

“什么时候不舒服?”陆珩姜问。

宁星意想了想,说:“早上,不过还能撑住,其实现在也能撑住,没有那么难受。”

陆珩姜也没去拆穿他自尊心,嗯了声伸出手低声说:“站不稳话可以扶着我肩膀,按着门也可以,忍不住时候可以咬我手,但是别咬我精神触手,很疼。”

宁星意脸颊泛红,上次差点把陆珩姜精神触手咬断一根,白鹤扑腾着掉了几根毛,差点斑秃,气得它冲他手指啄了一下。

“知道了。”

宁星意伸手按在陆珩姜手掌上,借着他一只手站稳,感觉到他另一只手贴在自己脊背上,顿时站直了身子,僵硬连呼吸都变慢了。

上次是他极度混乱痛苦时候接受安抚,这次是处在清醒状态,精神力传导极度敏锐,宁星意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只凉薄掌纹路。

精神触手明明隔着衣服,却有种穿透了表皮到达皮下组织感觉,仿佛到了一个他无法想象未知处,打开了经年陈久盒子,掸去上面沉积灰尘,仔细擦拭。

宁星意轻轻咬住牙,手指不自觉掐紧了陆珩姜手掌,微微颤抖传导至对方掌心里,下一秒便被对方握住了手。

“能坚持吗?”

“没问……题。”

厕所并不是个好地方,陆珩姜也不敢像上次在游泳馆那样给他一个彻底安抚,只能勉强疏导一下他精神系统,用自己精神力给他织出一个屏障。

宁星意咬着牙尽量放平呼吸,安抚让他原本有些烦闷心情慢慢平复下去,就像黑云压城良久,忽然微风拂过云开雾散,还有细小又可爱虫鸣。

他忽然想到了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陆珩姜时候,他从车上下来,行云流水将几个孩子全揍趴下,给了他糖,还告诉他要做那个最强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所有人。

所以,如果是他面对自己有一天可能会陷入疯狂这样事会怎么选择?

“陆珩姜,你……”

“嗯?”

宁星意话赶舌尖,却在出口那一刻问不出来了,他不想被陆珩姜知道自己身体具体状况,莫名不想要被他可怜。

他是那个最强校霸宁星意,跟他不对付,但势均力敌,而不是怜悯之下友好。

“没事,你快点弄,上课了。”

宁星意说完,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小祖宗,没你这么善变。”